大家用畢午膳,年羹堯坐在船艙里抓耳撓腮,心想著還得寫請安折子,少不了要通報睿娘情況。邊悄摸想起今天中午其在飯桌上的高談闊論,想著怎么寫出個明揚暗貶的文字好撒了這一肚子的氣。
回想起今兒中午,睿娘在飯桌上唉聲嘆氣,錢老夫人少不得安慰幾句,詢問原因,只見睿娘手捧鎏金暖爐,望著窗外運河上蜿蜒如蟻的纖夫隊,輕蹙黛眉輕嘆:“阿彌陀佛,這數九寒天里,瞧那些個拉纖的漢子,赤著膀子在冰碴子堆里掙命呢。前兒個落了場凍雨,河面結得跟琉璃瓦似的,偏生那些個船老板催得緊,鞭子甩得比爆竹還響。”她攏了攏繡著藍線回紋白狐裘領子,指尖被暖爐烘得發紅:“前晌見個老漢,背上結著層白霜,活像只凍僵的螃蟹殼。拉著那千斤重的貨船,一步三滑,倒像是河神爺在跟他們拔河玩。偏生那些個衙役還舉著銅鑼催,倒比催命符還急些。”忽見河道上纖繩斷裂,眾人跌作一團,忙以帕掩唇:“喲喲喲,可了不得!這冰面滑得能摔碎八寶鴨,偏生要他們用血肉之軀跟閻王爺搶時辰。前兒聽說,今年漕糧要趕在封河前運抵通州,可苦了這幫子泥腿子。這北風跟小刀子似的,刮得人臉生疼。我不過站了這半盞茶功夫,指尖都凍得跟紅蘿卜似的,他們倒要在冰水里泡著拉纖。前兒見個后生,腳上裂著血口子,走一步留個紅印子,倒像是踩著紅梅在走。”忽聞遠處傳來纖夫號子,聲如裂帛,她又開口道:“你聽這號子聲,比哭喪還凄慘三分。這大清國的糧船倒是走得快,可曾有人問過這些拉纖的,可還吃得飽穿得暖?罷了罷了,我也只能在這里嘆兩聲造化弄人罷了。”
錢思茂聽了就不耐煩起來,少不得擺出兄長的樣子訓斥幾句,見錢老夫人在,少不得買個面子,委婉道地些:“妹妹這番慈悲心腸,倒比那大慈大悲的觀世音還要泛濫三分!”他一甩袖角,端起自個的青瓷茶盞輕啜一口,目光如炬,“你道那些纖夫可憐?可知這京杭大運河,乃是我大清命脈所系!漕糧若遲一日抵京,宮中御膳房都要斷炊,八旗子弟各級官員定要嘩變。到那時,你這深閨弱質,可還能在這雕梁畫棟的官船里傷春悲秋?”睿娘聞言,柳眉輕顰,欲待分辯,卻被兄長抬手止住:“休要多言!你道那纖夫赤膊拉纖是苦?這世道,誰人不是咬著牙關過活?你好比那些個和尚尼姑整日捧著《金剛經》念‘眾生平等’,怎不見你去城隍廟前,幫那些個乞丐縫補衣衫?”兄長起身踱步,忽見數兒手中捧著新填的《行香子·嘆纖夫》,冷笑一聲“數九寒天,纖繩磨肩,嘆蒼生、苦海無邊'——”兄長抑揚頓挫地念罷,忽將詞箋重重拍在案上,“好個‘苦海無邊’!你當自己是地藏王菩薩轉世?這等閑愁,說與那拉纖的老漢聽,他怕是要笑掉大牙!”說完得意地瞧瞧睿娘,想她縱是伶牙俐齒,這回也無話可說。
誰知睿娘淺淺開口:“這漕法我早就聽聞,確有弊端,是應該改革一二。”年羹堯與他們并非一處吃飯,此時也陡然一驚,心中冷氣直抽,又不屑一顧,冷氣煩得是這姑娘又腦子缺根弦,開始要妄議朝政了,不屑一顧是漕法改革是幾多復雜的難題,輪得到這丫頭片子胡言亂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