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娘輕抬素手，理了理鬢邊，目光沉靜且帶著幾分思慮，朱唇輕啟，聲線婉轉：“我雖為閨閣女子，于這漕運之事，也略知一二。如今這漕糧征收，竟生出諸多亂象。那蘇、松、常、鎮四府并溧陽縣的文武紳矜，仗著些許權勢，便肆意欠糧抗糧，全然不把國法放在眼里。長此以往，漕政豈不混亂，國之根基亦會受其動搖。圣上當如雷霆之怒，下旨嚴懲此類不法之徒。可令各處官員詳細查報，將那些欠糧抗糧的紳矜地主、衙役惡吏，一一登記在冊，依律懲處，絕不姑息。如此一來，必能震懾四方，使那些心懷不軌之人不敢再妄生事端，漕政自可整飾一新，漕弊亦能漸漸消除。”之后微微蹙眉，神色間滿是關切：“再說這征收之法，亦需圣上明察定規。如今部分官吏征收漕糧，或拖延緩征，或隨意減免，全無章法。”

　　她見錢思茂一言不發，作沉思狀，稍作思索后，便接過自己話鋒，又把話接了下去：“還有那漕糧交納之除圣上特許之外，額征之漕糧，應一律實物交納，不得折銀。如今有些奸猾之徒，常借折銀之名，從中克扣盤剝，致使漕糧數量不足，質量參差。若規定實物交納，既可防止此類弊端，又能保證漕糧充足優質，于國于民，皆大有裨益。”

　　錢思茂未曾料到，也是大吃一驚，轉而又擺出了兄長的架子：“是不是又趁我不在的時候出去鬼混了，從哪個人口中聽到了這些個官場鬼話，在這兒賣弄。”錢老夫人白了錢思茂一眼，責怪道：“有話好好說，整天就會對你妹搭架子，出去灰溜溜的像個乖孫子。”一邊又問道睿娘：“這些個話倒是頗有見地，左右聽誰說的？”睿娘笑笑：“浙江巡撫張大人的姨太太來我家茶敘的時候，我求她總給我帶些官府邸報，自己琢磨琢磨也就明白了。”錢思茂不知如何，怒氣大盛，氣不大一出來，竟不顧修養體面，破口大罵起來：“整天不琢磨些正經事體，就知道狗拿耗子—多管閑事！”睿娘像是習以為常，毫不在意，自己吃起瓜子，當他是透明玻璃人。

　　年羹堯在旁邊桌子，看得津津有味，偷偷幸災樂活，好不高興，但又不敢表露出來，憋在肚子里，只能使勁扒飯掩飾。晚上他在寫給胤禛的信里自作聰明提到：“此女十分驕橫，喜與兄爭辯，今日還妄議漕務”，他頓了頓筆，仔細思索了下，接著提筆寫道：“但想必是對規矩生疏，缺乏調教。”胤禛在善果寺讀到此處，興趣大增，于是回信里寫道：“知道了，說漕務什么內容，細細報來。”胤禛雖是個“富貴閑人”、“聽話順從”的假樣，心中是何嘗不想脫離這了無生氣的籓牢，這姑娘果然不同。年羹堯又思量思量，落筆道：“其左右是喜愛拉扯些閑事，竟嘆起京杭大運河上的纖夫不易，真真是個糊涂人，”胤禛一看，心里反而是默默贊許，這懂民間疾苦倒更加與眾不同，倒是越發有幾分期待，年羹堯沒想到自己的貶損竟做起了借力的好風。

　　第二天在宮中遇著胤祥，他們二人剛從德妃永和宮處請安出來，正碰著胤禎往同順齋走去。德妃知曉他們三人不在一個鼻孔出氣，有意想攢他們三人一心，便喚胤禛和胤祥過來，三人拉拉家常。紫檀雕花榻上，德妃烏雅氏端坐如松，身姿挺拔中透著幾分舒展的優雅。陽光透過茜紗窗欞，在她靛青色的宮裝上流淌成一片靜謐的深海，連空氣里浮動的塵埃都似被這抹顏色染上了尊貴。她今日穿的是一襲靛青緞面宮裝，這顏色選得極妙——既非張揚，亦非輕浮。宮裝上以銀絲繡著纏枝蓮紋，蓮花瓣瓣舒展，似在風中輕搖；纏枝蜿蜒如流水，銀絲的光澤內斂如月，遠看只覺衣料溫潤，近看方見紋樣精妙。胤禎年少早不顧羞燥，猴在額涅身上，見胤禛、胤禎進門，忙從額娘榻上抽身，顛顛地給兩個哥哥行禮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