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數百光年外的東京,燈火璨然,即使是子夜時分,城際飛船穿梭不停,集市上人頭攢動,從澀谷到東京塔,盡是游樂的人群。這座永恒不夜的都市,在銀河下繼續散發著活力。
而在東京東北的姚氏府邸,客廳內姚方廣沉默地坐在沙發上,或手中不斷擺弄著一個黑色元方體。在他對面坐著姚阡的三叔——姚方廣的胞弟——姚方才,姚方才緊緊地鎖著兩撇“八”字濃眉,瞇著兩只大眼,嘴里叼著一只煙斗,隨著姚方才的一吞一吐,他鼻下的小山羊胡微微顫抖。
姚方才將煙斗從嘴里取下來,拿著一個小煙盒往煙斗中加了些煙絲,煙斗隨即發出吸煙過量的警告聲。他不耐煩地用寬大的手掌關上警告聲,將煙斗又叼回嘴中,隨著一束微弱的等離子流,一裊青煙從中緩緩升起。
姚方廣慢慢說道:“你應該知道我找你來有什么事吧?”
“知道,阡兒的事。”
“的確,‘齊柏林’號被調到前線了,而且還是開普勒。”
“這是你給的調令嗎?”姚方才把煙斗拿下來,若有所思地盯著裊裊上升的青煙。
“怎么可能!”姚方廣一下子攥緊了那個黑色元方體,有些激動地說道:“是我當時去和國防部商量,把‘齊柏林’號調去平反的!我一直就在想給阡兒多弄幾個這樣的小事,磨掉兩三年的時間,這樣又能學點技術又沒有危險,大不了辛苦了那一船人幾年。然后再去打點小仗,積累點實戰經驗,過了實習期在后方給他找個中型護衛艦艦長的官做做,當個少將,選個代表,世襲伯爵,繼承家族,多好的規劃!可是現在呢?現在呢?”
“不過二哥,上前線對阡兒是有好處的。”姚方才看著口涶相飛的姚方廣,“咱們也都是在前線滾打摸爬過來的,不上前線他的成績永遠得不到認可。”
“我不想讓他的成績得到什么認可!”姚方廣將手中的元方體丟到一邊,站起來,用兩手撐著懸浮的力場桌,壓低著聲音說道:“我只想讓他能平安幸福地過完這一輩子,這是大哥的遺愿。”
“你可能理解錯大哥的遺愿了,二哥。”姚方才低下頭來看著地面,忽然抬起頭來說道,“大哥只是讓我們照顧好阡兒,并不是讓我們把他關到一個樊籠里來‘保護’他。況且阡兒本來就是屬于戰場的,不讓他上前線,他一輩子怎么幸福,怎么快樂?”
“但待在后方他安全!”姚方廣憤怒地吼道:“難道死在前線,死在戰場上就幸福就快樂了嗎?”
“死在前線,死在戰場上是大哥的夙愿。”姚方才平靜地說道:“大哥臨終著最后悔的,便是沒死在戰場上,死在了后方,他應該也給阡兒說過這些了。”
“但是父輩的遺愿不應該讓他的后代來完成,尤其是這樣的遺愿!”姚方廣用手狠狠地敲著桌子,怒吼道。
客廳盡頭的房門忽然打開了,一個面色略顯衰老的婦人走了出來,她用手簡單地理了一下蓬亂的頭發,輕輕拭了拭兩腮上的疲憊,姚方廣一見她,眼中的憤怒緩緩地化作了柔情。
蔣正寧輕輕點點頭,“是阡兒的事嗎?”
姚方廣嘆了一聲,重又坐下,說道:“是阡兒的事。‘齊柏林’號被調到前線去了,而且是開普勒。阡兒沒上過前線!”
蔣正寧走到墻邊,打開了屏聲裝置,一股淡藍色的能量流從地面流向墻壁,封住了整間客廳。隨后,蔣正宋坐到了姚方文旁邊的沙發上。
“阡兒的事,你們應該放心,他會照顧好他自己的。”
“就是,二哥,”姚方才抬起頭來,說道:“我們當初剛上前線的時候,比阡兒還小呢。阡兒今年都23了,我記得咱倆上前線的時候我18,你20。”
“這不一樣,不一樣!”姚方廣攥緊了拳頭,說道:“我們是科班畢業的,而阡兒最多算個業余!我們都是在中央軍校畢業的。在軍校里我們學過如何布局,如何排兵,如何運用好艦上的先進武器,兩軍對峙時如何進攻、后退……”姚方廣一口氣說了太多,順手拿起一杯水一口喝盡,也顧不上抹嘴繼續說道:“如何空艦協同,如何空地協同,如何艦地協同,可阡兒學過這些嗎?他學過嗎?他都沒打過一場可以稱之為戰役的戰役!他理論理論沒基礎,實踐實踐沒基礎,這樣的人送上前線不是送死去嗎?”
最后幾個字姚方廣邊說邊敲桌子,臉漲得通紅。
姚方才沒有抬頭,依舊在那里吸著悶煙。
蔣正宋忽然說道:“這讓我給忘了,那‘齊柏林’號的艦長是誰來著。”
“韓慶林。”
“韓慶林?是韓家哪個韓慶林?”
“你是說……”
“從小住咱家的那個,韓家爵位的繼承人。”
“哦,是的,是那個韓慶林。”
蔣正寧輕輕抒了口氣,說道:“那就放心吧。”
“放心?怎么個放心?”
“二哥,”姚方才把煙斗往桌子上一擱,說道:“嫂子說的沒錯,既然艦長是韓慶林,韓家人和我們又是世交,況且他們家人一直是很信守承諾,與我們相處很好,那么阡兒的事就可以放心了。”
姚方廣沒有說話。
姚方才見二哥沒說話,便繼續說道:“韓慶林會照顧好阡兒的,他們韓家應該早就知道并且吩咐完了,所以我們還擔心什么。”
“這不行!”姚方才話音剛落姚方廣就一下子站了起來,揮舞著雙手,然后把手重重地砸在了桌子上,桌子上的東西顫抖起來。姚方廣怒沖沖地吼道:“再是世交也讓人放不了心,放不了心!大哥就這么一個兒子,就這么一個兒子!姚家伯爵的繼承人,不能就這樣毫無價值,毫無意義,不明不白地死在戰場上!姚家需要這個孩子,國家更需要這個孩子!國家需要這個孩子來做貢獻,來在經濟和科技做貢獻,阡兒這么一個天賦極高的孩子不能死在前線!絕對不能!為國家想想吧三弟!”
姚方才突然站了起來,原來平和的語氣一下子激動起來,甚至有些憤怒:“我們光在這里爭,在這里吵,有什么用嗎?我們就算是打起來,阡兒也不能從前線回來!讓他去吧,讓他經受一次考驗吧,阡兒如果連他最心儀的前線都不曾去過,你怎么讓他去給國家做貢獻!”姚方才的語調又平和了下來,輕輕地說道:“二哥,我們已經就阡兒這事吵無數次了,你就再妥協一次吧,阡兒不能活在籠子里。”
“妥協,妥協,”姚方廣一下子坐在沙發里,喃喃地說道:“唉,我已經不知道妥協了多少次了,結果還要去妥協,唉。”
“當年大哥都選擇了妥協,他可是阡兒的親爸。當時大哥也和你一樣,歇斯底里地吼,竭盡全力地去阻攔阡兒參軍當兵上前線,最后大哥不也想通了讓他上前線了?”
“大哥沒說讓他上前線!”姚方廣在試圖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大哥讓他去了。”姚方才嘆道:“大哥說了,阡兒的未來是由阡兒自己決定的,這個年齡的人都容易這樣,總是對戰場感興趣,若不去滿足他的好奇心,他呆在后方也成就不了什么。”
“咱們當年三個人商量的結果是讓阡兒在后方當個5年游擊艦隊隊長,然后再把他調回后方,調回地球來,讀個大學,謀個一官半職,慢慢走進中央來振興家族。這是大哥的想法,更是他的!阡兒未來是要去當領導人的!不是上前線送死的!”姚方廣的語氣越來越激動。
“……”姚方才剛想說什么,卻又忍了回去,沒有作聲。
蔣正宋輕輕問姚方廣:“阡兒還能調回來嗎?”
姚方廣想了想,說道:“應該能,我去給國防部說一下,應該能調回來。”
“調不回來了。”姚方才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紅色元方體,往桌上一放,說道:“調阡兒的命令是中央直接下發的,國防部也管不了。”
那個紅色元方體頂端裂開一條縫,一份全息文件從中透了出來。姚方廣靠近一看,果然是中央直了的文件,上面赫然寫著“急調遠洋驅逐艦‘齊柏林’前往開普勒應援前線。”
姚方廣一下子愣住了,坐在那里。蔣正宋低下頭來,誰都知道由中央直發的文件就是一道如山的鐵令,‘齊柏林’被調往前線已成定局。
“怎么樣二哥?”姚方才的聲音平淡得近乎冷漠,“阡兒是調不回來,木已成舟,你還是放手讓阡兒去吧。”
蔣正宋也輕輕地對姚方廣說道:“讓阡兒去吧,這幾年我們也確定把阡兒鎖得太緊,也許這本應不是大哥的意愿。”
姚方廣沉吟良久,抬起來頭來艱難地說道:“算了,由他去吧,唉,唉呀!”
姚方才站起身來,說道:“我得走了,二哥,嫂子。我也被調到前線了,也是開普勒。”姚方才苦笑一聲。
姚方廣顫巍巍地說道:“照顧好阡兒吧。”
“會的。”
姚方廣走向將姚方才送到門口。臨走時。兄弟二人緊緊擁抱在一起,姚方廣輕輕說道:“保重!”
“保重!”
姚方才坐上電磁汽車,向姚方廣喊道:“二哥,大哥那天晚上還給我一個說了很多,待我告訴你。”
姚方廣點點頭。
汽車隨后飛馳而去,姚方廣哽咽著對蔣正宋說道:“又是兩次別離……”
姚府燈光一夜未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