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阡終于到了他夢寐以求的前線。

　　在“齊柏林”號前數(shù)千萬米處，是一片灰蒙蒙的幕布，透過這層幕布的縫隙，可以窺見極遠處是一片淡綠色的星云，星云似海，無數(shù)或藍或紅，或金或淺粉的波浪來回穿梭，帶動著整個星云都旋移了起來，飛舞回旋，渲染著墨色的宇宙。

　　“很美對吧？”韓慶林忽然從后面問姚阡。

　　“對，很美。”姚阡說道，這種美是他所從未見過的，那些景區(qū)里的星云都沒有這片星云絢炫，盡管它們的顏色更為豐富，更為奪目，但就是沒有這片星云帶給姚阡的美感強烈。或許是因為這片星云籠罩著大戰(zhàn)來臨前的殺氣？

　　“但越美的東西越潛伏著兇險，”韓慶林目光炯炯，用手指向那片星云說道“那里一定‘埋雷’了，肯定有上億枚反艦炸彈在那里等著呢。”

　　姚阡回想起自己看過的韓慶林的一本教科書，上面寫著星云是安放反艦炸彈的最好之處。在星云鮮艷的顏色和復雜的引力場干擾下，本就難以發(fā)現(xiàn)的反艦炸彈變得更為難尋。

　　“所以我們現(xiàn)在應該怎么辦？”

　　“放反雷無人機。”小西秋芹澤說道。他一邊說一邊向機庫下達命令。

　　“但反雷機不會被干擾嗎？”姚阡問道。

　　“不會的。”小西秋芹澤也笑了，不過他盡管可能平靜地說，“這無人機是不會被干擾的，它就是個蹚雷的炮灰，它的任務就是加足馬力沖進去，然后用母體和子機挨個撞擊反艦炸彈，清除它們。”

　　姚阡這才明白這不過是個動能武器，他轉頭看向切爾諾德，切爾諾德依舊是那個冷淡的表情，低頭看著一份全息文件。

　　姚阡感到無比的驚詫，剛才的情景他一點也沒感覺？他為什么這么不為所動？

　　韓慶林走過來拍著他的肩膀說：“剛才姚阡同志給咱大家講了個笑話，緩和緩和這緊張氣氛嘛！所以……”

　　“停——下！”

　　是巴里托夫卡，他一下子打斷韓慶林的話，故意拖著長音說道。

　　全艦橋——除了切爾諾的目光都轉到了巴里托夫卡身上。而巴里托夫卡看了一眼眾人，吹了響亮的口哨說道：“看我干什么？把船停下，這是旗艦的命令。”

　　技術人員們匆忙調(diào)動儀器，隨著制動引擎的顫抖，“齊柏林”號停了下來。

　　“準備準備煙火表演吧，馬上就要開始了。”巴里托夫卡向后依靠在淡藍色能量流編成的椅背上，兩腳踐在黑大理石桌面上，嘴里吹著含糊不清的曲調(diào)。

　　艦橋里漾起點點笑聲。姚阡轉過身來，韓慶林站在他身旁，把手背在身后。

　　突然，淡綠色的星云里閃出一個亮點，亮點一下子將星云撕破了，星云變得有些凌亂，那些流動的線條被直接截斷，踉踉蹌蹌地散開，化為無數(shù)纖細的游絲，伸展進那無窮無盡的淡綠色中。

　　接著，這塊淡綠色的帷幕上綻開無數(shù)的亮點，它們的光芒一下子劃破了四周寂靜的黑暗，照耀得使一切探明設備都失去了能耐，遠處的星辰也被迫讓到了一邊。但這些亮點恍若曇花，只燦爛了兩三秒便隱匿了蹤跡。閃爍一下便再也消失不見。

　　“這是反艦炸彈被清除了。”小西秋芹澤說道“我們的行蹤已經(jīng)被暴露了。在行星系內(nèi)看這場煙花比我們在這兒看得清楚，北方人肯定已經(jīng)準備好迎接戰(zhàn)了。”

　　姚阡看向舷窗外，煙火表演結束了。最后一個亮點也消失了。整個星云被撕裂地不成樣子，那些原本輕盈跳動的波浪被沖擊成了令人恐慌的爆炸狀。而那淡綠色的，原先輕輕旋轉的星云也被炸開無數(shù)個深色的孔洞，不知該向哪邊旋轉了，只能倉徨地四處沖撞。

　　姚阡極力向星云處張望，他想看到星云后的景象，其實他也知道，在星云后，無數(shù)北方的戰(zhàn)艦正虎視眈眈。

　　“準備迎戰(zhàn)。”韓慶林的神情嚴肅起來，說道：“各歸各崗!”

　　技術人員們開始忙碌起來，姚阡看向四周的全息影像，各個走廊都是列隊跑過的戰(zhàn)士，機庫內(nèi)全體戰(zhàn)機都在進行預備，所有艦炮都打開了搜索雷達。姚阡也回到自己的崗位上——靠近韓慶林的一個黑色大理石臺。

　　“巴里托夫卡。”韓慶林目光直視前方。所有戰(zhàn)艦都打開了引擎，那一片灰蒙蒙中瞬間亮起無數(shù)藍點，但所有戰(zhàn)艦仍舊停在那里，等候著旗艦的命令。

　　巴里托夫卡并沒有回答，只是專注地看著全息屏上不斷跳動的往來消息。他攥緊的拳頭懸在半空中，突然猛地砸下，大喊道：“旗艦來消息了！”說著，巴里托夫卡快速將命令拉下來，傳到了韓慶林的桌面上。

　　韓慶林接到后迅速瀏覽了一遍，臉色一下子陰沉下來。姚阡也想看看是什么命令，但韓慶林把命令關上了。

　　“很嚴重嗎？”姚阡試探著問。

　　韓慶林只是輕輕點了點頭，然后對著坐在左右兩側的高級軍官們說：“我們需要開個會。”

　　他把手輕輕放在大理石面上，艦橋前端忽然下沉了。姚阡驚訝地發(fā)現(xiàn)，看似嚴絲合縫的大理石，在下降時竟感受不到一點摩擦。

　　艦橋前端下降到一個等腰梯形狀的空間，頭頂迅速被能量流覆蓋，然后這些能量流聚集成了堅硬的聚振全金。

　　房間里的燈一下子亮了，這種亮光不是通過某種燈具或照明設施發(fā)出來的，而是直接穿過黑色大理石的墻壁發(fā)到房間里來的。整個房間里沒有一處暗影，也沒有一處強光，所有的地方都被均勻的白光籠罩著。姚阡被深深震驚了，他從未見過這種照明方式，這種不存在光源卻處處都有光亮的照明方式。

　　“來看一下這個，各位。”韓慶林將一份全息文件打開，放在自己桌上。其它人的位置忽然懸浮起來，沒有一點兒聲音地飄到了艦長桌周圍。

　　“是這樣一個情況。”韓慶林將全息文件拋到空中，房間里的光瞬間消失，只剩下幽藍幽藍的全息文件在空中行動。“開普勒內(nèi)有北方一整支艦隊，第3艦隊。”

　　“第3艦隊？還是一整支？”一直沒有說話的亞歷山大突然抬起頭來。

　　“是的。”韓慶林的臉色沉了下來，顫顫巍巍說道：“對面有一整支艦隊，而且是北方最強的艦隊。”

　　切爾諾德冷冰冰地說道：“可以不必這么悲觀，他們不可能將所有的戰(zhàn)艦都調(diào)集在矮行星帶防御，他們只會調(diào)動一部分戰(zhàn)艦來防御我們，而且他們不會調(diào)動艦母編隊。”

　　韓慶林沒有說什么。

　　王看向切爾諾德說道：“這不一定，第一次天鵝會戰(zhàn)他們就調(diào)動了2個航母編隊在星系外防御我們。”

　　王說完了，所有人又沉默了。現(xiàn)在他們的引力波雷達的所有信號都被攔截了，所有的偵察機都沒飛過星云。現(xiàn)在他們對星云后的敵軍一無所知，但他們心知肚明，敵軍已經(jīng)知曉了他們的一切情況。

　　“旗艦在等各艦的消息。”巴里托夫卡報告道。

　　姚阡看向韓慶林，韓慶林看向坐在四周的高級官員們。除了正在仔細察看文件的切爾諾德，其他人都低著頭。現(xiàn)在，人類和北銀河聯(lián)盟的數(shù)千艘太空戰(zhàn)艦正隔著一層薄薄的星云僵持著，雙方誰也不敢邁進一步，就這樣僵持著。

　　切爾諾德突然站起來，用一種帶著激動的冷淡語調(diào)說道：“他們不會出動航母編隊的，全心全意不會！你們看——”

　　他將他所找到的全部全息文件都堆到了艦長桌上，大堆大堆的影像在空中飄浮著，藍光充斥著整個房間。切爾諾德用手胡亂翻了翻，被拋出去的文件撞到了房間的四壁后又彈了回來，房間的各個角落里浮游。切爾諾德找出一份文件，用手趕開其它文件，然后將這份文件打開拋向空中。

　　文件撕開了，是份地圖，準確來說是開普勒星省的地圖。

　　“開普勒內(nèi)有兩顆類地宜居行星。”切爾諾德說道，“而且北方在這兩顆行星上都有基地和城市，因此，他們的航母編隊會首先防衛(wèi)他們的行星而不是來防御我們。”

　　“什么會先去防衛(wèi)行星？防衛(wèi)行星用航母編隊不是很浪費嗎？”王提出了質(zhì)疑。姚阡從王的眼中看出了不解，的確王作為一位實戰(zhàn)經(jīng)驗豐富的老將自然會覺得這種理論是荒謬的。

　　切爾諾德冷笑兩聲，說道：“航線編隊在矮行星帶會施展開嗎？”

　　所有人都沉默了，在環(huán)境復雜、行星軌道多變且小行星橫行的矮行星帶，體積巨大的航空母艦是舒展不開身軀的，它的從屬護航艦也難以找到合適的位置。

　　“所以，”韓慶林說：“他們只會出動常規(guī)艦船？”

　　“是的。”

　　王站起來說道：“如果他們不出動航母編隊，我們也沒什么好怕的了。只不過，如果航母編隊在矮行星帶施展不開，我們的航母編隊怎么辦？”

　　亞歷山大倚靠在椅背上，說道：“我對這些了解的并不多，但就照王同志的話來說，我想我們的航母應該會在矮行星帶邊緣，進行航空火力支援，不過這具體要看指揮部怎么安排了。”

　　切汞諾德冷冷地說道：“把航母放在戰(zhàn)場邊緣，只用艦載機戰(zhàn)斗？這航母形同虛設。”

　　“不管怎么說，”韓慶林將艦長桌上的文件清空，然后面向所有人說道，“至少我們還有航載機的火力支援，對面不出動航母編隊他們的戰(zhàn)斗力自然是要低我們許多的，聊勝于無吧。”

　　亞歷山大看了切爾諾德一眼，并沒有說什么。

　　“這樣的話，我們就定下來了？”小西秋芹澤問道。

　　韓慶林思量片刻，然后說道：“那就定下吧。既然對面沒了航母編隊，我們還怕什么呢！巴里托夫卡。”韓慶林轉向正蹺著腳來躺著的通信主管，“回旗艦的命令，我們討論完了，‘齊柏林’號決定參戰(zhàn)。”

　　“是！”巴里托夫卡迅速坐好，開始向旗艦發(fā)送回信。

　　“升回艦橋吧。”

　　姚妊感覺到腳下的地并沒有動，只是頭頂?shù)木壅窈辖鹨幌伦踊赡芰渴S后分散開去，他們悄無聲息地回到了艦橋。

　　艦橋下的技術人員們?nèi)w起立，注視著他們，艦橋上的高級軍官們也全體起立，向技術人員們行了個軍禮，全體技術人員也“啪”地一聲回敬了個軍禮。

　　“同志們，”韓慶林聲音平穩(wěn)而有力，“又到了戰(zhàn)斗的時刻了，我們當中很多人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甚至不知多少次經(jīng)歷這樣的時候了。我只是想說，愿再相見！”

　　“愿再相見！”技術人員們攥緊了雙拳，隱隱約約的淚花在眼眶中飛旋。

　　“愿再相見！”全息影像內(nèi)傳來來自全艦各處官兵的道別。

　　姚阡看向韓慶林，一股由緊張、興奮、激勵、不安和恐懼凝結起來的感覺，在身體各處來回流動，他不斷地打著因這種混合心情而帶來的寒戰(zhàn)，他感到自身全身的所有腺體都在急躁地分泌著激素。姚阡似乎浸沒在了這種混合心理里。

　　姚阡又轉頭看向艦橋下的技術人員們，他一下子抵制不住了自己體內(nèi)的激動，向前邁進一步，呼喊道：“同志們，光輝的時刻已經(jīng)來臨！勝利萬歲，人類萬歲！！”

　　空氣中稍稍開始彌漫著傷感氣氛一下子被這熱情的火焰驅散了，戰(zhàn)士們臉上逐漸低沉的表情又變得堅毅起來，艦橋內(nèi)沖蕩起了山呼一般的宣言：

　　“勝利萬歲，人類萬歲！”

　　韓慶林轉過身去，面向舷窗，看著遠方凌亂不堪的星云。

　　姚阡也轉過身去，站到韓慶林身邊，問道：“航母編隊那么恐怖嗎？”

　　韓慶林苦笑一聲，道：“10萬架的載機量，方圓800萬公里百分百火力壓制，這是常規(guī)戰(zhàn)艦的噩夢。只有航母編隊才可以打敗航母編隊，再多的常規(guī)戰(zhàn)艦也只能傷它們皮毛。”

　　姚阡沒有說話，他明白了為什么這些軍官一得知沒有航母編隊才決定向前前進。

　　“艦長同志！”巴里托夫卡的桌子向艦長桌處移了過來，巴里托夫卡站起來，將一份軍令親自遞給韓慶林，“我們的任務是右翼掩護。”

　　“掩護？”

　　“是的，我們負責在側翼牽制北方的部分戰(zhàn)艦，以便于航母編隊突進。”

　　“好的，”韓慶林將看完的軍令還給了巴里托夫卡，然后說道：“什么時候就位？”

　　“現(xiàn)在就可以了。”

　　韓慶林點點頭，大聲說道：“各單位注意，全艦右偏航，前進三！”

　　技術人員們開始了忙碌，姚阡看到前方那灰蒙蒙的地方亮起了無數(shù)藍色的光點。同時齊柏林’號向右偏去，一條一條的灰線逐漸淡出了舷窗。

　　很快，“齊柏林”號來到了整支艦隊的最右側，其它的戰(zhàn)艦也在根據(jù)旗艦發(fā)送的作戰(zhàn)計劃調(diào)整各自的位置。

　　“齊柏林”號將艦身擺正，附近突然多出了幾艘輕型護衛(wèi)艦，這些小護衛(wèi)艦在“齊柏林”號四周停下，等候著“齊柏林”號的命令。

　　“這些都是我們的編隊成員。”韓慶林指著那些輕型護衛(wèi)艦，說道：“我們執(zhí)行單艦任務的時候它們就自成一支護衛(wèi)艦編隊，當我們執(zhí)行編隊作戰(zhàn)的時候，它們就會過來。一位合格的艦長不僅要會指揮自己的戰(zhàn)艦，更要學會協(xié)調(diào)所有的參戰(zhàn)編隊戰(zhàn)艦。”

　　姚阡點點頭，韓慶林繼續(xù)命令道：“全艦前進四。”

　　“是！”

　　“齊柏林”號加足了動力，極遠處凌亂的星云正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接近。但令姚阡感到驚異的是，他一點兒也沒感覺到因加速過載帶來的無力感和后退感。

　　不過，戰(zhàn)場越來越近了，姚阡興奮的心幾乎在胸膛中待不住了，他現(xiàn)在只想著等過了星云自己便親自指揮這場戰(zhàn)役，打一個漂亮的大勝仗，然后直接跳過這實習期，能指揮一艘屬于自己的遠洋戰(zhàn)艦。姚阡深深地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沒看到韓慶林看向他那擔憂的眼神。

　　“齊柏林”號開始穿越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