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快要下課時，口袋里的手機微微振動。趁老師在黑板上寫字，夏小谷偷偷摸出手機瞄了一眼信息。

　　是黎野發來的。“煲了粥，下課后過來吃粥。”

　　他的頭像是一張單手插兜黑衣背影照，背景是一個懸崖峭壁的山谷。前年暑假，他和夏家兄妹一起爬山，夏小谷偷偷拍下的。后來，他一直用作頭像。

　　夏小谷初中時沒有手機，考上一中高中后，黎野不知從哪里弄來一個舊手機給她用。知道她號碼的不多，目前微信好友不超過十個人。

　　黎野的微信名很簡單：黎明之野。

　　夏小谷的微信名仿照他的模式：夏天的小谷。

　　她唇角微微向上彎了彎，大眼睛無意識瞇成縫，心頭愉悅。偷偷用手指頭敲了一個字：“好。”

　　將手機塞回口袋，她繼續聽課。語文老師的課，一直是她最喜歡聽的。

　　李老師文學素養極好，講課繪聲繪色，旁征博引，生動有趣。最主要的是，不管夏小谷的數學有多爛，語文課會給她晦暗的高中學習開啟另一扇窗。

　　夏小谷語文在班上很快成了李老師最喜歡的學生之一。雖然語文總分不一定是最好的，但她的作文寫得出奇得好，文筆冷靜，措辭老練，根本看不出是高中生的文章。

　　黎野幫她投過幾次稿，高一時，她的幾篇文章分別刊發在幾個知名雜志上。這讓夏小谷得意不已，從此多了幾分自信。

　　夏小谷擅長寫隨筆，記敘文和議論文都很拿手，觀點比常人新穎，剖析深刻，筆墨從不累贅，言簡意賅。

　　這歸功于黎野。初三搬到縣城，她發現黎野家很多書。黎野又不打算讀大學了，他把所有的文學書全部給了夏小谷。

　　她初來乍到，在小縣城沒有朋友，除了找黎野玩，大多數時間用來看書和寫作。

　　班上有同學在寫網文，聽說有收入。夏小谷心癢癢的，但她也只是想一想。家里根本沒錢買電腦，而且也沒有創作的環境。

　　爸爸的尿毒癥很嚴重，她需要花很多時間幫助媽媽照顧行動不方便的爸爸，還要分擔繁重的家務和農活。馬上國慶節了，如果學校不補課，她就得回鄉下幫奶奶收割稻子。

　　一下課，夏小谷從后門走出去，她慢慢地跟著一些通學生往校外走去。

　　李慶從后面追上來。夏小谷扭頭瞪著他：“干嘛跟著我？”

　　李慶最怕她露出生硬清冷的臉色，立刻討好她：“夏小谷，你是不是去找黎哥？我自行車壞了，放在他那里修。我跟你一起過去看看。”

　　夏小谷嚴肅地警告他：“黎野把你的車子修好后，一定要給他修理費。他一個人賺錢不容易，不要總是占他便宜。”

　　李慶摸摸鼻子，嬉皮笑臉應付她：“給錢，肯定給錢。”

　　夏小谷冷哼一聲，加快腳步走過宣傳欄。

　　身后傳來一句嘀咕：“這還沒當上老板娘呢，這么小氣。要是真當上老板娘，肯定更苛刻。”

　　腳步猛然往回收，夏小谷眼神犀利往身后的人掃射過去，她面色緋紅，咬牙切齒怒視他：“你胡說什么？”

　　李慶趕緊舉手投降：“小谷別生氣，我就是開個玩笑。”

　　夏小谷飛起一腳朝他腿上踢去。“有你這樣開玩笑的嗎？”

　　“哎喲。”李慶感覺小腿骨一陣疼痛，撒開腿就往校門外跑。

　　夏小谷追出去。

　　黎野剛從家里看望媽媽回來，看見他們在街上追追打打，不由一笑。

　　夏小谷和李慶天生一對冤家，每次見面都要拌嘴。李慶嘴碎，又愛貪便宜，夏小谷性格耿直，總要擠兌他幾句。黎野見慣了他們這種相處模式。

　　夏小谷臉氣得通紅，一看就是受了委屈。也不知道李慶這小子今天又說錯什么話。

　　“黎哥，救我。”李慶身上已經挨了夏小谷好幾記飛毛腿。這丫頭天天跟在黎野身邊，扛車子，背輪胎，力氣練得不小。

　　一輛摩托車疾馳而過。

　　“小谷。”黎野眼明手快一把抓住刺猬一般毛發倒豎抬腳攆著李慶差點被車撞到的少女。

　　夏小谷猝不及防栽進他懷里，黎野身上夾雜著濕暖汗味的氣息沖進夏小谷的鼻息。

　　女孩的小包谷嚴絲密合撞在他的胸膛。黎野默了默呼吸，垂眸溫柔地看著懷中火焰騰騰的女孩。

　　今日艷陽高照，她額頭出汗，臉色憋紅，氣鼓鼓的樣子炸了毛似的，鼻尖額頭冒著汗，渾身散發濕漉漉的熱氣。

　　黎野拍了拍她瘦削的后背，朝李慶努努嘴：“他欺負你？”

　　夏小谷恨恨地瞪著李慶，小嘴緊抿著。她歷來不屑告狀，屬于那種喜歡自生自滅的類型。

　　對方料她不敢如實告狀，笑嘻嘻打哈哈：“冤枉啊，黎哥。我沒有欺負她，只是開了一個小玩笑。”

　　“這種玩笑能夠隨便開嗎？”夏小谷沖他吼了一句，她推開黎野，飛起一腳要踹他。

　　可惜她的聲音一向柔美細弱，這一聲吼叫，飄進兩個男生耳里，毫無殺傷力。

　　“好了，不生氣了。回頭哥給你收拾他。”

　　黎野一把拉住她，重新攬她入懷，繼續安撫她，渾然不覺少女依偎在自己懷里，兩個人的姿勢有些曖昧。

　　李慶眼睛圓了又圓，張口想開一句玩笑，又生生憋下去。

　　他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笑嘻嘻轉移話題：“黎哥，我的自行車修好了嗎？”

　　“修好了。你的坐墊也壞了，換了個新的。”黎野松開夏小谷，走到一輛舊自行車旁邊。

　　“黎哥，多少錢？”李慶竟然主動問價錢。

　　黎野微微一愣。李慶第一次找他修車，抖落從小到大積攢的全部口才，千方百計和他套近乎，想蹭免費修車。結果還真套到一點近乎，李慶的姐姐和他竟然是小學同學，叫李競。女孩子用這種犀利的名字比較少，加上李競曾經和黎野做過同桌，所以黎野對她有點印象。

　　之后，李慶每次來修車，黎野都不收他的錢。

　　“不用錢。你把車子推走吧。”黎野大手一揮。

　　李慶笑瞇瞇去推車子。

　　夏小谷抬腳攔住他，兇巴巴的，手掌一攤。“給錢。”她今天偏要和他對著干。

　　“小谷。”黎野寵溺且無奈地叫住她，伸手將她拉到身后。

　　“你莫管，今日一定要他給錢。”夏小谷扒著他的胳膊要沖過去阻攔李慶，堅決不退讓。

　　本來之前在學校時脫口而出那句話只是無心之舉，并不是真的逼他付錢。但剛才他嘟囔那句話被她聽見后，她氣炸了，揪著這件事對他不依不饒了。

　　夏小谷平時看起來做事溫溫吞吞的，待人也乖順得很，但真正熟悉她的才知道，小姑娘蠻氣很重，執拗且固執。

　　李慶乖乖地從口袋里摸出十塊錢遞過去。

　　黎野肯定不會收下。“拿回去。”他淡淡說道。

　　撇開李慶是李競的弟弟這層關系，李慶這個人看起來有些貪小便宜不怎么靠譜著調的樣子，但其實也很講義氣。他那輛舊自行車三天兩頭有毛病，每次黎野都免費給他修車，哪怕換個零件什么，都不收錢。但李慶人脈好，校內外交了一群雜七雜八的狐朋狗友，給黎野拉來很多生意。

　　“這錢你收下吧。”李慶把錢急急塞進他口袋里，一腳蹬開撐架一溜煙騎車跑路。

　　“他惹你了？”黎野回頭對小臉緊繃怒氣沖沖的夏小谷笑道。

　　“他臭嘴巴討打。”夏小谷拔腿扭頭進店去。

　　黎野咧嘴一笑，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英挺的眉峰上揚，陽光照在他右側臉上，就算身穿最樸素的黑褲黑T，整個人也帥氣逼人。

　　“黎哥，幫我看一下車子。”有人過來修車，黎野剎住想跟過去的腳步。

　　等他好不容易打發幾單零碎生意，上樓來，小姑娘已經喝完粥洗完碗身子鉆進毯子底下睡午覺了。

　　她完全不把黎野當外人，在他的地盤想吃就吃，想睡就睡。

　　桌子上攤開一張被她揉得皺巴巴的數學試卷，上午剛發回來的，五十九分。有一點點進步，比之前多考了十分。他檢查她的錯題，發現他給她講過的題型對了百分之六十，有幾道計算題和兩道選擇題不會做。最后幾道題都是空白。

　　他放下試卷，無奈地扶額，然后拿起紅筆給她的錯題詳細寫解題過程。

　　夏小谷被手機鬧鈴驚醒，一骨碌爬起來，抓起桌上的試卷，看見黎野清雋帥氣的解題字跡，嘴巴往上彎了彎，眼睛瞇了瞇，心情甚好。

　　她把試卷折疊好塞進校服口袋。

　　黎野正在修理一輛摩托車。夏小谷經過他時，淡淡說了聲：“我上課去了。”

　　摩托車的主人是個粗壯的中年男人，脖子上掛著一根粗金鏈子，手上戴著一串大佛珠，嘴里叼著煙。

　　“小師傅，這是你女朋友？”他看著夏小谷走過去，順口問道，眼睛色咪咪盯著她的背影。

　　黎野不露聲色答道：“是我妹妹。”

　　那人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有點不相信。“是你妹妹呀，不怎么像呀。長得這么正點，還在讀書？”

　　黎野換下輪胎，淡淡嗯了聲，埋頭修車，不再搭話。

　　夏小谷聽見那聲“是我妹妹”，背脊一僵，面無表情穿過馬路進學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