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在交通信號燈前靜靜停駐,豐羽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在副駕駛座的畢夏河身上。他看上去像是陷入了沉睡,可那微微蹙起的眉梢、緊繃的下巴以及微微偏向一側的頭顱,都似乎在暗示他并非安睡,而是在隱忍著某種痛楚。她心中涌起一股擔憂,輕喚道:“夏河?!蓖瑫r,她將手輕輕搭在他的左前臂上,掌心傳來他肌膚的溫度,卻也感受到他身體微微的僵硬。
畢夏河沒有睜眼,他微微側過身去,以背影相對,只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嗯”。豐羽的心瞬間被揪緊,她知道他一定是在強忍著什么,卻又不想讓她察覺。
這時交通燈轉為綠燈,車流開始緩緩向前挪動。豐羽輕踩油門繼續駕駛,她掃了一眼路邊,選了一處車輛稀少的空地,將車緩緩靠邊停下。
她側向他,柔聲問:“夏河,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即便雙目緊閉,畢夏河也能敏銳地感受到她關切的目光。他強打精神,微微睜開眼,朝她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不要緊,只是頭痛發作,過一會兒就好?!狈词稍斐傻念^痛毫無征兆地襲來,實在讓人無奈。他睜開眼睛,發現眼前的一切都開始變得有些模糊,視力明顯下降。但他仍能察覺到她看到他雙目時臉上那瞬間的詫異,盡管她很快便掩飾了過去。他猜想此刻自己的眼珠肯定變得渾濁可怖。
“抱歉,嚇到你了吧?”他有些難堪地低下頭去,下意識地抬起左手遮擋在眉上。然而,手剛抬起,便被一陣溫熱的包覆所包圍。他的左手僵在半空中,被豐羽的雙手輕輕握住。
“沒關系?!彼p輕拉下他的左手。接著,她解開自己的安全帶,緩緩向他的座位探近身子。
“把眼睛閉上。”她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溫柔的命令。
畢夏河被她的舉動愣住,莫名有些緊張,不知她要做什么,但還是依言閉上了雙眼。
她輕輕將他的頭靠在椅背上,手指輕柔地在他的太陽穴處打圈,動作輕緩而有節奏?!邦^疼的時候,可以按摩太陽穴。雖然我沒有完全繼承奶奶的中醫真傳,但簡單的藥理和手法還是懂一些的。放松身體,我幫你按會兒?!彼叞催吶崧暯忉尅?p> 溫暖的觸感透過指尖傳遞到他的皮膚。她靠過來時,他聞到她身上衣服散發出一股淡淡的、若有若無的香味,那是熟悉的洗衣液芬香,還夾雜著一絲陽光的余溫。
“我聽‘萬萬’說,過往每當犯頭疼,你都會聽我節目。”她輕聲說道。
“嗯。”畢夏河想到她的電臺節目,嘴角不由得牽起一絲笑意,“節目很有意思,每一期我都有在聽?!?p> “‘萬萬’說——當然,他說話可能會夸張——他說,我的聲音對你來說是一種藥……”她頓住,臉頰微微發熱。她慶幸他此刻閉著眼睛,看不見她臉紅的模樣?!八?,接下來你就試著放松,聽我說話就可以?!?p> 他深吸一口氣,從鼻腔里輕輕發出一聲低沉的“嗯”。
她察覺到他身體的狀態依然緊繃著,于是輕輕調整了一下姿勢,讓自己的聲音更加柔和:“現在想象一下,你躺在一片柔軟的草地上,周圍是微風和陽光。風輕柔地拂過你的臉頰,陽光灑在身上,暖融融的。深呼吸,仿佛能聞到青草的清新氣息。遠處還有樹葉沙沙的響聲,一切都那么寧靜……”
他很難說是她磁性的聲音,她身上讓人安心的氣味,還是她那雙柔軟雙手的按摩,又或許是這三者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種獨特的安撫作用,讓他的身體漸漸放松下來,頭痛也逐漸開始減輕。
“感覺好些了嗎?”她的聲音依舊輕柔,帶著一絲關切。
畢夏河始終閉著雙目。他努力克制著內心深處涌動的情感,不敢睜開眼。他怕自己異常的雙目會嚇到她,更怕睜開眼睛看見近在咫尺的她,那溫柔的目光和關切的神情會讓他忍不住將她擁入懷中。他隨時有可能再度失明,他的身體可能會因反噬而病痛纏身。他不能把她卷入自己這不確定的未來。
“好多了,不用按了。”他輕輕推開她的手,沒有看她的眼睛,頓了頓,又加了句“謝謝”。
他的聲音雖然平靜,但語氣中卻透著一絲明顯的疏離,仿佛是在刻意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她感到有些失落,但很快又告訴自己,他剛剛頭痛得那么厲害,現在肯定需要休息,也許只是不想讓她擔心。
她微微一笑,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輕松:“好,你休息一會兒,快到家了。”說完,她重新系好安全帶,將身體靠回自己的座位。車廂內重新陷入了一片寂靜,只有車子輕輕發動的聲音,微弱卻又那么清晰。
晚上,豐羽和風信子通話,得知此時她與陸萬萬在外頭奔走查案,不禁感到有些擔心。
“還發燒生著病,怎么就外出工作了?‘六億’也是的,怎么不攔著你點?!?p> 風信子一個人坐在陸萬萬車里講電話,嘿嘿干笑兩聲:“沒事,我身體一向能抗,下午出一身汗就好了,燒也早退了。這時候查案要緊?!?p> 豐羽有些心疼這個妹妹:“你們住哪個酒店,我開車過去——”
風信子趕緊打斷她:“千萬別!姐,我在這兒辦案,你又不是警察,過來也幫不了我。而且,我跟‘六億’說不定明天就回去了。”
原來這案子風信子已經開始查到了些眉目。她和陸萬萬聯系上了“德寶”汽車維修廠的舊負責人標哥。標哥住在城外偏遠的碼頭附近,傍晚時分,她和陸萬萬驅車前往,約了對方見面。標哥答應提供當年的員工花名冊。這家維修廠開業五年,員工前后加起來也就二十來號人,排查起來不算困難。這批舊員工如今星散各處,只要查清誰在佛城,誰跟佛城有關聯,網就能一下子收緊。
豐羽跟風信子在電話里說了半天話,始終沒聽到陸萬萬的聲音,不禁疑惑:“‘六億’呢,他在干嘛?”
“是了,”風信子聽堂姐問起,下意識地朝車窗外打量,“他一向吃飯很快,怎么今天這么慢?”
前面風信子和陸萬萬見完標哥,出來時天色已晚,碼頭附近沒有幾家還在營業的食肆,尋了半路才找到一家路邊露天大排檔。兩人也就不挑,把車停靠在路邊,進大排檔隨便解決晚餐。風信子剛病愈,沒有胃口,勉強吃了兩口飯,就說腸胃犯膩吃不下東西。陸萬萬便讓她回車里休息等他。
兩姐妹又說了會話才掛電話。過了一會兒,駕駛座那邊的車門打開,陸萬萬回來了,手里還拎著個袋子。他坐下后,從袋子里小心翼翼地掏出外賣盒遞過去給風信子。
“小心燙?!彼诘?。
風信子有些意外:“這是?”
“瑤柱花生粥。”
“他們家有賣粥嗎?”她明明記得翻看過菜單,上面沒有粥類提供。
“請老板開了個小灶?!?p> “老板這么好說話?”
“我說我朋友得了絕癥,沒有幾天日子好活,請他可憐可憐——啊——”陸萬萬一本正經地開玩笑,手臂冷不丁吃了風信子兩拳,力度不大,他卻故意夸張地嗷嗷叫求饒,“疼——疼——你這人,我說我朋友得了絕癥,又沒說這朋友是誰,你怕什么。不這么說,哪來這么一碗熱騰騰的粥,你應該感謝我才對?!?p> 陸萬萬故意逗她,以為她會生氣,沒想到她微微一笑,看了他一眼,輕聲說了句“謝謝”。陸萬萬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指著手上的外賣盒說:“快嘗嘗。小時候每次我生病沒胃口,爺爺都會給我熬這個粥,味道很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