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見這一代最杰出的頭腦毀于瘋狂，挨著餓歇斯底里渾身赤裸，

　　拖著自己走過黎明時分的黑人街巷尋找狠命的一劑。

　　天使般圣潔的西卜斯特渴望與黑夜機械中那星光閃爍的發電機溝通古樸的美妙關系。

　　他們貧窮衣衫破舊雙眼深陷昏昏然在冷水公寓那超越自然的黑暗中吸著煙飄浮過城市上空冥思爵士樂章徹夜不眠。

　　他們在高架鐵軌下對上蒼袒露真情，發現默罕默德的天使們燈火通明的住宅屋頂上搖搖欲墜，

　　他們睜著閃亮的冷眼進出大學，在研究戰爭的學者群中幻遇阿肯色和布萊克啟示的悲劇。

　　——艾倫·金斯伯格《嚎叫》

　　墻上的原子鐘敲了七下，把威廉姆·奧利弗從床上鬧醒。他眨了下眼睛，發現眼瞼有些沉重。他伸手取了下來，露出一雙閃爍著紅光的電子眼。生銹的眼瞼要換、大腦營養液需要補充、樓上的電子羊還需要照顧……

　　唉。他從床上爬起來伸了個懶腰——盡管金屬義體并不需要這樣的“擴張活動”，但他仍然大量保留著生物身體時的習慣。老舊的手臂咔咔作響，力反饋操縱器傳來的感覺讓奧利弗堅定了去垃圾場淘金的想法。

　　客廳里，一塊鑲在墻上的光滑玻璃屏正在喋喋不休地推銷著廣告。奧利弗扭了一下開關，聲音多少低了一些，但仍然清晰可聞。這玩意兒是買下這套公寓附贈的，雖然相比于全息屏幕它顯得古老而落后，但全息設備高昂的價格足以讓他望而卻步。而由于贊助商的要求，這塊玻璃屏無法被關閉。

　　他走到窗前，看著霓虹閃爍的街道怔怔出神。遠處，一座座摩天大樓上懸浮著巨大的全息投影，迷人的當紅女星出演的電影預告放了一遍又一遍，奢侈品廣告商們則占據了較小的屏幕，它們在幾乎不停歇的大雨里散發著慘白的朦朧光輝。

　　金屬蒙皮制造的臉部做不出什么表情，由于長期使用劣質機油，整個身體散發出難聞的氣味。但沒有誰會在乎。在這里，布滿死尸和枯骨的陷阱里，他的裝扮已經算得上“上流”。

　　遠處，一架巡邏直升機從高樓的頂部掠過，像蒼蠅一般打了個旋，然后劃了道弧線疾馳而去。這些巡邏隊正在完成每日任務，好回去向上司報告一切正常，然后躺在沙發上品嘗新型氫電池，哪怕他們腳下正在發生一起搶劫案。

　　喋喋不休的廣告終于播放完畢，玻璃屏幕里傳來了甜美的AI合成播音員的聲音：“昨日要聞。位于克里區B-3號礦區發生重大開采事故，事故損失預計達百億，這將對埃蒙斯公司的能源業務產生不可預估的影響……”

　　奧利弗不關心埃蒙斯公司損失了多少錢，他只在乎氫電池是不是又要漲價了。

　　玻璃屏幕里的聲音突然變得刺耳，長久的缺少維護讓它的電流交換出現了問題：“A級逃犯伊曼紐爾·戈斯坦因已于昨日夜間被捕。他一直藏身在大洋國本國的Z城，那些如同老鼠洞般交錯復雜的街巷為他提供了容身之所。但是現在，戈斯坦因，這個國家的背叛者、異端邪說的傳播者被抓捕了，我們再也不用忍受……”女播音員的聲音變得高亢激昂，帶著強烈的仇恨，仿佛立刻要把這位叛徒撕碎。

　　本市？奧利弗已經聽不進去她在說什么，他看著屏幕里出現的老頭，感到胸口發悶。這是一張削瘦的面孔，頭頂有一圈濃密的白發，下巴上蓄著一小撮山羊胡，又細又長的鼻尖處駕著一副眼鏡，給人一種年邁昏聵的感覺。雖然沒有進行義體改造讓人驚訝，但除去這一點，怎么看都不過是一個長著綿羊般面孔的平凡老頭，無論如何也難以把他同大洋國最大的敵人聯系起來。雖然他整天說著要推翻這個打倒那個，但大部分人對此嗤之以鼻，除了那些“流浪者”。他們也是公認的暴力分子。

　　奧利弗突然對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盡管他的思想一次次的被批駁，盡管他的著作連名字都不允許出現在公共場合。或許只是單純對無聊生活產生了厭倦，又或者是壓抑的仇恨突然被激發，這種仇恨不指向任何人，只是純粹的、原始的憤怒，奧利弗從客廳的接口處扯出一根長長的網線，坐在桌邊，把網線插入腦后的隱藏接口。

　　一瞬間，海量的信息如同潮水向他的大腦涌來。得益于副腦（計算芯片）的保護機制，他沒有被這龐大的信息量沖刷成白癡。但他的大腦仍然感到一陣暈眩。這種低級貨果然不太能跟得上時代，等會去C-5區淘一個吧。啊，想起來電子羊還沒有喂，算了，它只會對燕麥產生反應。奧利弗有些發昏的腦袋不能思考太多。

　　一陣炫光過后，他睜開眼睛，來到一處有著淡藍色穹頂的空間。這里是矩陣空間，那些大公司稱其為元宇宙。他沒有心情四處閑逛，熟練地調出面板，輸入一串串指令符，意識頓時下沉，一種深沉的黑色牢牢地包裹住了他。這里是比表層網絡更深的地方，他已經不止一次地來到這里。以往都是搜索一些兩性內容，順便用電流刺激一下大腦，以發泄欲望。但這次不同。

　　他調出面板，嘗試著輸入【伊曼紐爾·戈斯坦因那本書】，一道道藍色流光劃過天際出現在他面前。奧利弗吞了一下并不存在的口水，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觸碰其中一個，一行行文字出現在他面前：“權力就是上帝，他們不是為了別的，僅僅是為了恐怖而制造恐怖，為了權力而追求權力……”

　　奧利弗被這些文字深深吸引了，仿佛它們是從深坑里伸出的觸手，拉著他向下墜落。等他回過神來，已經是下午，他驚駭地拔掉網絡，回到現實世界。

　　我應該休息一下。奧利弗甩了甩腦袋，疲憊的回到床上。可是那副綿羊般的面孔在腦海中揮之不去，有時它忽然和閣樓上的電子羊重合，對著他咩咩叫。在床上翻來覆去之際，他又想起那架巡邏隊的直升機：我的芯片是N手的，已經不知道跟了多少任主人，黑市那群家伙說后臺已經清理干凈；深網也不是那么容易查到的，沒關系的，沒關系的……在舒緩電流的刺激下，他終于進入睡眠。

　　逮捕總是在夜里進行。奧利弗被突然驚醒，一陣強烈的電流讓他忍不住悶哼一聲。電筒發出刺眼的白光照著他的雙眼，他調整了一下雙眼的硅制瞳孔，發現一圈戴著憲兵徽章、穿著樞紐6型義體的哨兵們正站在床邊盯著他。

　　其中一個哨兵按下手臂上的開關，全息影像跳了出來，在空氣中閃爍。這是一個菱形圖案，上面印著黑色的束棒和斧頭。哨兵對他說道：“憲兵隊，跟我們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