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之后我回家鄉小縣城找了份外貿的工作,才發現曾經有過的宏圖大志,在挫折來臨之際都不堪一擊,我開始懼怕一切不確定的東西。曾經我只想遠離這里,去上大學、去工作、去流浪,后來報大學的時候卻選擇了離家鄉并不遠的紹興;再往后,竟終是回到了家鄉。不是命運弄人,而是我退卻了。在這里我至少還有個能住的房子,可到了上海,可就真如浮萍漂泊無依了。我沒有破釜沉舟的勇氣,只有知難而退的懦弱。
有時候我會想,如果那時候母親能給我一點點經濟上或是心理上的支持,或許我就不至于膽小怯懦至此;或許咬一咬牙,也就出去了。可我終究沒敢邁出那一步……
后來我也會想,不過是為自己的懦弱找借口罷了!她那時候自顧不暇,怨不得她也不該怨她。反觀我自己,其實更該背水一戰……
當年高考成績出來,我考了個三本……
我覺得那樣的成績,并不是因為不夠努力,相反,高三那年我爭分奪秒查漏補缺??汲瞿菢拥某煽?,我認為是我水平至此,智商使然。我從來不是個聰明的人,安靜、木訥這樣的詞才是我的標簽。
三本,這意味著每年比普通本科貴五六倍的學費,意味著家里會因為我讀的大學而平添不少經濟負擔。那天母親來我房間與我商榷,是否可以選擇??啤N覜]敢看她,卻只是倔強地說不想讀??啤?p> 后來父親問我怎么想,我說想上本科,想學英語,以后想做外貿……
父親說做外貿需要人脈,他沒有這方面的關系,如果我選了這條路,以后一切都得靠自己。
我說我知道。
然后他就說行,既然決定了就去,沒什么好猶豫的!
那時候我們所有人都不曾預見,父親的生命其實已經進入了倒計時。三年的光陰,是命運留給他最后的眷顧,讓他看到了我從一個高中生到大學生的蛻變,讓他看到我的學習小有所成,最后令他淚流滿面……
其實我那個分數如果報遠一些的大學,上二本是綽綽有余的。只是或許冥冥之中一切都有注定,我沒有去北上廣,也沒去遠的地方,而是去了離家和上海并不遙遠的紹興。
很快,我就被現實打了臉。外貿工作與我想象中的并不一樣,我性格內向又不善言辭,外加這個社會對初出茅的普通大學生并不友好,很快我就覺得乏味與退卻。
公司開給我們這些實習生工資一千八一個月,單休,交三險,幾乎沒有自己的時間。
但是想著一分錢也是錢,權當是學習了,所以還是堅持了一年多。
當時借住在一個親戚家的毛坯房里,沒有空調,連墻壁都是未經粉刷的水泥墻。我在那家公司做了一年多,也在那個房子里住了一年多。現在想來,那段孤獨的日子卻是熠熠生輝的日子??上税?,總是要在錯過之后回憶起來,才會恍然大悟那些遺失過的美好。
曾經我以為我害怕孤獨,卻不知同一個屋檐下的陌生人遠比一個人的孤獨更加使人覺得孤獨……
在一次偶然的機會里我認識了一個……姑且就稱之為“男生”吧,畢竟年少青澀,后來他向我表達了交往的意愿,我拒絕了。我對他并無好感,也或多或少知道些他的性格,并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后來有一次我發燒,上班途中就發覺了。頂著個大太陽卻依舊覺得渾身發冷,我就知道不對了。但是請假一天要扣很多錢,而那個時候的我還沒有意識到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只覺得凡事撐一撐就一定會過去的。我向來體質不錯,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應該有十多年沒有發燒了。俗話說的好,病來如山倒。一天下來幾乎整個人都快廢了,下班回家躺在床上一動也不想動。他知道之后來找我,給我帶了藥和晚飯。
不得不承認,那一刻我心中的那塊磐石似乎有所動搖了。對于一個長期缺愛而自身又不夠強大的人來說,糖衣炮彈最為管用。后來我在《奇葩說》里聽到馬東說的一句話,他說心里全是苦的人,其實只需一絲甜就能填滿,深以為然。
我說謝謝你,但是你走吧……
他說你先睡,等你睡著了我就走……
于是后來我迷迷糊糊,半睡半醒間知道他幫我關了燈,蓋了被子出了門。
正是因為那千載難得的一絲甜,我錯把感動當成了愛情,殉了愛情。
現在想來,我好像前半輩子都奔走在逐愛的路上,就像夸父逐日般,耗盡了自己,換來的卻依舊還是太陽的東升西落,世事的無情變遷。我在這條路上孤身走了很久,到最后才發現“愛”這種東西,其實是強求不得的。有時候越是刻意地去追求某些東西,結果往往越不遂人愿;反倒是放開了,某些隱隱綽綽的東西才漸漸從心底升起,才算是放過了自己。
結婚當天站在臺上,我淚如雨下。所有人都以為是因為感動,唯有我自己清楚地明白,在將來的某一天,我終將為自己年少時的沖動買單。
他從小家庭和睦,心性單純,我不該將自己的重負強壓在他身上。他本該快樂無虞,而不是來承擔我那些亂七八雜的情緒與難以名狀的不安全感。
于是時隔兩年,我們的婚姻便走向了終點。
他問我你確定?
我說確定。
我活得太過理想主義,而他卻是現實主義的踐行者。所以我們的婚姻其實并沒有誰對誰錯,不過就是道不同不相為謀罷了。
對于離婚這件事,我先斬后奏。當母親得知這件事之后幾乎是從凳子上跳起來的,她質問我為什么,是不是他外面有人了?我說不是,不是他的問題。
于是她便把懷疑指向了我:不是他的問題,難不成是你的問題?是你在外面有人了?
我其實挺反感她這種總愛胡亂揣測的行為的,在她看來,似乎婚姻里的不忠是導致一段婚姻走向滅亡的唯一原因,不外乎其他。其實她應該比我更該明白,一個屋檐下卻話不投機的那種孤獨,遠比出軌更讓人難以接受。如果說出軌是一刀斃命,那么話不投機便是一刀一刀的凌遲。雖然結果都是死,但是后者卻是一個折磨人的過程。
我說不是,她就更不明白了。
我說我跟他的追求不一樣,過不到一起。她就問我的追求是什么,人的追究不就是柴米油鹽嗎?他家雖沒有顯赫的家世,但至少也還體面,是個小康之家,就這樣離了婚,豈不可惜?
我說我結婚不是為了攀附,也不是為了柴米油鹽;我說我不想把婚姻過成你和爸爸的樣子!
她頓時沉默了一陣,似乎被我說服了,就軟下了態度。
然后開始追問婚后財產分割的事。我說我拿了結婚時親戚朋友送的那些錢,還有他爸媽給我買的金銀首飾。
她又開始問詳細的數量和金額,我越發反感,一氣之下就回了市區。
可到了市區,我卻發現自己儼然成了一個無家可歸的人。拉著行李箱晃蕩在大馬路上,像極了流浪……
我在公園的長凳上從天亮一直坐到天黑,思緒凌亂得像漫天飛舞的柳絮,也像天空中縱橫交錯的風箏線,飄啊蕩啊,有一茬沒一茬地閃過過往的種種。
想過死亡嗎?絲毫沒有……
當天晚上我就近找了個便宜的酒店住了一晚,母親打來電話問我在哪里。我說今晚住酒店,她說讓我回家。我反問她說都這個點了,公交都停了,你叫我怎么回去?她說她開摩托車來接我,我說別折騰了,讓我一個人靜一靜不行嗎?
她便不再多說什么,掛了電話。
婚姻失敗,工作也并不那么合心意,于是第二天我便辭去了工作,回家癱了兩天。好在手頭還有點閑錢,短時間的失業應該構不成對生計的威脅。
其實像我這樣的人,即使手上有點存款,也還是免不了內心對于失業的焦慮。自己給的,旁人給的,一根根稻草落在我身上,現如今早已多如牛毛。
母親來我床邊,語重心長地問我接下去打算怎么辦。她說你這樣一天到晚睡覺也不是辦法,你得出去找工作?。?p> 我覺得悲哀又諷刺,一個在家呆了一年多沒工作的人來告訴我——我得出去找工作!真是天大的笑話!
可我沒有反駁她,也不知道該用怎樣的目光去看她,所以只是閉著眼睛說知道了……
偶然間我在網上看到了一篇關于XZ的帖子,或許是因為年輕,也可能是因為我骨子里本就流淌著放蕩不羈的血液,于是我咬了咬牙,買了一張去XZ的火車票,硬座,中間還要轉幾趟……
一路顛簸,心情卻異常地平靜。仿佛坐上了這列火車,就是踏上了逃離一切的道路??v使知道回去還會是老樣子,可誰又能否定短暫的快樂呢?零零碎碎的情緒拼湊在一起組成了人生,不同的人生因各種情緒占比不同而風格迥異。
記得大四那年,學校請了某位知名學者來給我們做職業規劃講座,他問我們覺得自己更適合與人打交道,還是與文字打交道。那時候的我有著少年人的些許心性與不畏南墻的自信,自認為喝了幾杯酒就可以與人為伍游刃有余,直到經歷了那么多事,站在布達拉宮廣場的那一刻,我才終于明白其實我并不喜歡人聲鼎沸的喧嘩,而更在意群山懷抱的孤獨。
到LS的時候是傍晚五點多,我把行李放在民宿就徒步去了布達拉宮。或許是旅游淡季,當時那邊沒什么人。我站在廣場上仰望著那歷久彌新的恢弘建筑,金黃的陽光落在宮殿山、落在山體山,歷史的厚重感頓時洗滌了全身乃至周遭。我忽然明白古人所云地“哀吾生之須臾”,覺得自己在這歷史長河之中是那么渺小,那些曾經令我痛苦的事忽然就好像變得微不足道了。匯入浩瀚蒼穹,人的生命與朝菌蟪蛄又有何異?生命本就短暫,人為什么要執著于過去的事過不去呢?
不自覺地,我雙手合十舉過頭頂,閉著眼,曾經的那些事就如洪水潮流般猛然滌蕩著思緒,待到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早已淚流滿面。那是一種渾不知所措的感覺,就好像冥冥之中有著某種神奇的力量牽引著我,至于要去向哪里,或許我該問一問清風、問一問山川湖海、問一問天地……
我在LS呆了幾天,沒去遠的地方,就在布達拉宮這一帶漫無目的地走著逛著。那天在大昭寺里看到很多信眾正在虔誠地朝拜,磕著長頭誦著經。
之前對于藏民的信仰我也有所耳聞,但終究還是百聞不如一見,那樣的場景令人感到震撼。
無論是那些香火還是誦經聲,都如高山流水般讓我覺得心安。
我駐足許久,忽然他的聲音出現在耳畔,他說等你大學畢業了來上海,我幫你找工作……
這聲音出現得猝不及防,也讓我覺得在這里褻瀆了神靈……
這是他第一次來紹興時跟我說的話,本該是早已被記憶塵封了的一句話,卻在這個時刻突然又蹦了出來,我望向里面的佛,忽然覺得這就是指引……
我往前走了兩步,跪在地上再次合掌,悲歡難抑。
我跪在地上望著里面的佛,釋迦摩尼佛神態安詳,慈目視我……
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
退出大昭寺,我在門前的臺階上坐了下來。掏出手機試圖尋找關于他的痕跡,最終在新浪微博上找到了他的賬號。我翻看著與他有過交集的那一年,字里行間全然無我??赡怯衷趺礃幽??既然不是追尋愛情,目的才是我該看重的方向。
我給他發了一條私信,說三年前說幫我在上海找工作的話,還算數嗎?
發完后我鎖了手機靜靜等了幾分鐘,門前用磚塊鋪成的地上鋪滿了陽光,落在眼里我有些睜不開眼睛。遠處是蒼山遠景,我瞇眼眺望,心境竟如這高原般空曠。
他是否會看到這條私信?是否還記得他生命中曾經出現過的我?如果是,他又是否會兌現當初隨口一說的諾言?一切都未可知,而我也并沒有抱太大的期待。在過往的日子里我不自覺地學會了將期望值降到最低,那么每當事與愿違的的時候我也不至于會失望至極;如果僥幸事遂人愿,那么滿足的快樂就會加倍。
我望著遠山,把一切都交給神佛、交給命運,而神佛借命運之手,向我遞來了一個機會。
半小時之后他回復了我的私信:你是誰?
蘇靖嫻,我回復過去,并附上了我的手機號碼。
幾秒鐘之后一個陌生號碼顯示在手機屏幕上。
我接起電話,喂了一聲。自始至終我都沒有以任何形式稱呼過他,也不知道該怎么稱呼他才最為合理。或許我該叫他一聲“陸總”,但礙于三年前最后那條諷刺他的信息,我就不敢叫他“陸總”。
他說怎么這會兒想起他來了。
我很直白,說有求于他,想要在上海找一份工作。
他沉默了片刻,問我現在人在哪里。
我望了望遠處的蒼山,又回頭望了望寺內的佛像,說——XZ。
他似乎很詫異,怎么跑這么大老遠給他打電話。
我說本來有些事情想不通,現在想通了,所以給他發了這條私信,看看還有沒有機會。
他說行,想找什么樣的工作。
我想了想說都行,如果可以的話,能找一份專業對口的自然是最好。最后我怕他忘了我的專業,又補充了一句說我是英語專業。
他說他知道,問我英語什么水平。
我說專八。
他說可以,問我什么時候能去上海。
我說我可以坐最近的一班航班飛上海,他說那就飛浦東吧,如果有時間的話他可以來接我。
中途轉了一次機,到達浦東機場的時候已經晚上9:30了,等拿了行李出閘已經十點多近十一點,他發了我一個停車場的位置,讓我去找他。
好在先前在公司的時候來這里接過客戶,對于浦東機場龐大的停車場我略知一二,要找到他發過來的定位并不那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