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療日志三,患者狀況良好,神經系統活動平穩,但需繼續觀察其應激反應變化。體表創傷已愈合過半,左眼傷情仍未好轉,重新預計康復時間為十三日。”瑟汐認真填寫著卡修的病歷,轉頭對一旁正在護理的賽琳娜說,“今晚就到此為止,我來善后,你快些休息去吧。”
稍作整理后,賽琳娜緩緩收回魔力,恍然間余光瞥見那安詳面孔上嘴角微微抿起,晃眼再看又是那一成不變的模樣,她來揉了揉隱隱酸痛的眉間,看來自己是真的累了。起身跟醫師瑟汐告別,走出醫藥室才發現外面已是午夜,她不禁打起哈欠,剛邁出幾步忽然瞧見走廊邊上坐著一嬌小身影。
“嗯?娜娜,這么晚了,你怎么還坐在這兒?”
在靜謐而幽雅的長椅上,娜娜僅披著一襲輕盈的淺灰色睡衣,緊緊抱膝,身體縮成了一團。聽聞呼喚,她緩緩地從環抱的雙膝中抬起頭,那泛著淚花、微紅的眼角,透露著幾分脆弱與期待,目光穿透靜謐的空氣,溫柔地投向賽琳娜。
“我……睡不著,想過來看看哥哥。”
“是做噩夢了嗎?”賽琳娜走到跟前將自己的外套披了在她身上,“這樣可不行,會傷到身體的。安娜院長呢?”
“姨母上午有事出去了,還沒回來。”娜娜拽了拽外套,讓那殘余的溫暖如同一層柔和的庇護,緊緊地裹住她顫抖的身軀。
“這樣啊,嗯……跟我來。”
“去,去哪兒了?”
“我的寢室,正好有個空床,今晚就睡我那兒,你不介意吧?”
“介意倒是不介意,可……”
“那太好了,好久沒有人陪我共度深夜談心,想想有點小激動呢。”言畢賽琳娜拉起謝娜娜的手往外走,目睹她那滿懷熱忱、為自己著想的神情,娜娜內心涌起一絲不忍,終究未能啟齒拒絕,唯有默然跟隨。
兩人輕手輕腳推開寢室的門,賽琳娜仔細把床墊鋪設好,又點了根蠟燭放在床頭柜上。“招待不周,請多多包涵啦。”娜娜被這份熱心關照渲染得有些不好意思,臉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紅暈,略帶羞澀地輕盈躍上床榻。
月色朦朧,待二人躺下后室內格外寧靜,深夜的清風短暫停留過后,賽琳娜輕聲問道。
“娜娜,你之前住在哪里?”
少女的身體輕輕一顫,急忙在腦海中搜尋事先準備好的應對說辭。“不清楚,只知道我住的地方非常偏僻,很少見到別人。”
“那你有到過城鎮嗎?”
“沒,媽媽說那里太遠了,路上不安全,但是爸爸偶爾會去城里買東西。”
“都會買些什么呢?”
“額,一般是草藥、面粉和調味料。哦!還有我想看的書。”
“你喜歡看書?”
“嗯!我很喜歡寓言故事,還有詩歌,每次聽媽媽講故事,我都會覺得自己成了故事里的人,沉浸于另一個世界,仿佛切實度過了一段別樣人生。”
“聽起來你母親很會講故事啊,有機會的話我也想聽一聽。”
言畢娜娜的心咯噔一下,不由得聳肩蜷縮,低聲喃喃道:“抱歉,賽琳娜姐姐。我媽媽,已經不在了。”
“啊,對不起,是我多言了。”
“沒關系,我已經習慣了。”
“那作為歉禮,我也給你講我自己的往事好了。”賽琳娜翻過身朝床邊挪了挪,雙眼炯炯有神面向娜娜。“其實我跟阿諾斯是異國北境冰原人,來這里躲通緝的。”
“啊?”
“真的!”見到娜娜臉上綻放出驚訝之色,賽琳娜眼中閃過一絲愉悅的光芒,隨即故作深沉,唇角微翹,聲音嚴肅而低沉地說道,“我們碰見了不該碰見的事,差點被滅口,費了好大勁才逃出來,沒想到被安上無名之罪,無處容身,不得已才離開家鄉,來到別國尋求庇護。”
“這也太……那你們的家人怎么辦?他們會受到牽連嗎?”
“我家在當地還是有點威望的,那些人不敢找我家的麻煩,而且這些年我跟家里一直保持著書信聯系,除了不能見面其他都還好。可是,阿諾斯……就不像我這么幸運了。”賽琳娜頓了頓,面露難色,說道,“他自幼失去母親的呵護,父親的早逝又讓他過早地咽下孤獨的滋味。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他如同一葉孤舟,獨自在波濤洶涌的異鄉漂泊。無人能想象他心里積郁了多少無處安放的哀愁。”
“好可憐,阿諾哥那么好的人……”
“但不是有這么一個古諺嗎,‘若幸運未親吻額間,也必將撫過臉頰’我們在這里遇到了另一個家。”
“這里?學院?”
“不,是以前的遺孤院。你還不知道吧,學院最早是由安娜院長創辦的遺孤院,收養了許多在戰爭失去家庭的孤兒。我們剛到這里時還擔憂怎么跟別人相處,但我們很快就融入到這個溫馨有趣的大家庭里,而你哥哥卡修是這個大家庭里最重要的人。”賽琳娜閃爍其詞,眼里滿是跟阿諾斯一樣的憧憬。
“那時卡修哥是所有孩子里最大的,比任何人都更為成熟,院長不在的時候就是由他來照看所有人,現在想來卡修哥真是可靠得出奇,默默無聞地呵護著我們所有人,從未乞求過什么,遺孤院的孩子們能以兄弟姐妹相待,全靠他從中不懈調和,毫不夸張地說,沒有你哥,就沒有我們的第二個家。”
聽著話娜娜似乎明白了,為什么這些天在學院遇到哥哥的人,對他都那么尊敬。他的溫柔就像汪洋,包容了所有的人,能夠超越血緣的界限,將各異的心緊密地聯系在一起。這樣寬廣而深邃的胸懷,她原本只在書中讀到,如今卻發現,自己與其他人一樣,被哥哥的魅力深深吸引。這樣想來,卡修在她心中的形象變得更加崇高和偉大。
忽然她有了一個疑惑。
“哥哥他有遇到過什么難事嗎?”
“嘶,困難啊,真正能難倒你哥的事我還未見過,倒是我們以前弄過不少麻煩給他,現在想想還挺對不起卡修哥的。”賽琳娜轉了轉眼珠,皺起眉頭思索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記得有一次,我跟其他孩子好奇跑到后山里去玩耍,結果不幸撞見盜獵者隊伍被追捕,當時我的心都快跳出來了,我們拼了命地逃但還是被抓起來了。”
“欸,然后呢?”
“我們被綁在一起,聽著他們討論怎么處理我們。我至今無法忘記那天自己是多么臨近死亡,現在想起那茫然無助的絕望,仍心有余悸,不過最讓我記憶深刻的是窺見希望的亢奮。正當他們準備動手時突然竄出一群猛獸,沖散了他們的隊伍,慌亂中繩索忽然解開了,同時耳邊聽見你哥的話語,他低聲說,‘趴下別動’我就緊閉眼趴著,乞求一切快點過去。周邊嘶吼哀號此起彼伏,待到獸群遠去我緩緩睜開眼,看到的是擋在面前,一人設下防護罩把我們護住的卡修哥。周圍一片狼藉,我們愣了好一會才緩過神來,現在安全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我們,也不清楚這是巧合還是預謀,我只清楚記得那天黃昏里他一路安慰著號啕大哭的我們回家,沒有半點責備。
這便是讓我們這些孩子能夠無條件相信的好大哥,可以幫你排憂解難,可以聽你哭訴,可以讓你安心。因此即使是現在我也依然堅信他很快就會醒來,畢竟他總能做出出人意料的事。所以別再亂想了,娜娜,對你哥要有信心。”
“我明白,但是……發生這種事情……”
“怎么,難道就因為這個,他在你心里那個無所不能的形象轟然倒塌了?”
“不,不是,我只是有點害怕……”“害怕什么?”
“害怕……我說不上來,只是突然發覺這世間現實跟我在書籍里所認識的不一樣,大家的生活不都是平凡美好的嗎?可為什么還會發生這樣的惡行?為什么哥哥會被傷害呢?”
“是啊,為什么呢?這個問題恐怕要你自己去找答案。這世間變化無常,明日與變故總會有一個會先到,你甚至難以揣測是好是壞。”
“難道沒有提前應對的方法嗎?”
“沒有哦,不管是天災人禍,還是福運幸臨,我們都沒法預知,唯一能做的就是運用當下一切本領去應對,卡修哥的抗爭,瑟汐醫師的療程,安娜院長以及其他人的協助皆是如此。那么娜娜,你有想過,該怎么應對了嗎?”
“我……”
“啊哈哈,不用急著回答,有的是時間靜下心好好想一想,再作答復吧。現在睡覺要緊。”說罷,賽琳娜吹滅了蠟燭,“夜安,娜娜,愿你有個好夢。”
“夜安,賽琳娜姐姐。”
屋內再度安靜下來,一縷月光透過紗幔斜照進來,娜娜弓著身子將卡修送給自己的鈴鐺緊緊抱著,讓它慢慢有了溫度。此刻她在想,如果搖鈴真的能讓哥哥醒來該有多好,懷揣著不切實的幻想她漸漸入夢。
當整個宿舍樓沉浸于寂靜時,另一邊藥醫室仍燈火通明。瑟汐守在門旁,一遍又一遍地伏案研究著醫治卡修左眼的方法。
情況比她想得還糟糕,過去了這么些時日,眼部的神經絲毫沒有活躍跡象,再拖下去失明是遲早的事。她嘗試通過用魔力外部刺激,但眼部上殘余的不明術式一直阻礙著傳導。她想出兩種解法,一是用更高的魔力持續傳導,強行破壞術式,但風險是要在術式被破壞的瞬間立即壓低魔力的流量,不然會失控導致眼部壞死。而另一種雖然穩妥但很耗時,這幾天她便一直在想辦法鉆研出瓦解這個不明術式的方法。
研究手稿一張又一張堆疊在桌上,瑟汐對著那不知端詳過多少次卻毫無頭緒的古老術式發呆。
結構并不復雜,可每一個組成的咒言竟然都是前所未見的,既不像當代風格,也不是遠古時期的東西,無法辨識到底是哪個時代的產物。
百思不得其解,瑟汐搓揉著緊鎖的眉間,不禁長聲嘆息。
“怎么,連我最引以為傲的醫師,都束手無策了嗎?”聽聲瑟汐抬起頭,安娜不知何時站在了門旁,身后背著一長串包裹。
“短時間內沒法解決而已,你的事怎么樣,家里順利嗎?”
“還行,費了點精力。”說著安娜拍了拍背后的包裹,又問,“他現在怎么樣了?還能再進入精神識海嗎?”
“不確定,如果真按你所說的小羅在精神識海里有自主意識,那為何這幾天的意識波動還是如此低迷,這不合常理。”
“那就再去問問本人。”安娜走到病床前伸出雙掌對準卡修耳朵兩側,正準備施展魔法卻被瑟汐立即打斷。“等等,這次換我來持法,你上次的做法太粗略了,若不是我及時把你抽離出來,你恐怕就迷失在識海里了。下次若沒有我的協助你不許獨自進入,明白嗎?”見老友一臉嚴肅的模樣,感覺到隱隱壓迫的安娜連忙縮手。
“好好好,我記住了,聽你安排。”
稍作整理后安娜搬來椅子,閉目坐在床側。站在二人之間的瑟汐舉起雙臂吟誦咒言,昏暗的室內瞬間被明亮的光芒照亮,變得潔白無瑕。
過了一陣,安娜緩緩睜眼,發現自己屹立于一處群山環繞的綠茵上,不遠處散落著幾間房屋,忽然身后傳來孩童嬉戲打鬧的聲音,轉身眨眼間就來到切近,孩童的虛影徑直穿過軀體,使得她看清了每一個熟悉的面孔。當她再次看到那些充滿稚氣和純真的笑容時,她的心靈仿佛得到了深深的慰藉和治愈。
“你還真是比我更深愛這段時光啊,卡修。”安娜轉頭對忽然出現在身前、只有她半身高的黑發男孩說道,“你要的東西造好了,雖不能完全復制特性,但以我家的工藝絕對是最接近原件的仿制品了。”
“勞煩您回家奔波勞碌一趟真是抱歉,公爵他知道此事嗎?”
“他差不多也收到消息了,后續就看他愿不愿意來插手這些事。”說著安娜神色愁悶,看向卡修的眼神里滿是擔憂。“真的要這樣做嗎?不能刻印在其他地方嗎?瑟汐她很快就能找到破解之法,你沒必要……”
“院長,我早已準備好,也希望您能相信我的決定。”卡修毅然說道,“那古物上的咒文絕不能隨意刻制在常見之處,為了保證其隱秘性,當下我的左眼是最合適不過了,與其等著殘廢那倒不如好好利用,畢竟這可是世上難得的紀前咒文。”
“但相對的,這樣做的風險非常大,若有萬一你會沒命的。”
“正因如此我懇求院長您來主執,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這也是目前能將風險降到最低的辦法。”
看著男孩泰然自若的樣子,安娜躊躇了,刻印技法她也算十分熟練了,可為何自己心里會如此不安。遠處傳來孩童歡笑聲,卡修轉過身微笑著揮手回應。“拜托您了,安娜院長,不能再耗下去了,敵人隨時都有可能出現在學院,我不能在這種時候拖累你們。”
那不合年齡、剛毅凜然的神情再次重現在男孩臉上。安娜清楚,從她親手建立遺孤院的那一刻起,便讓一個漂泊的靈魂找到了歸宿并傾盡所有于這方寸之地,自己只是給予了一個期望,而他磕磕碰碰地實現出來,他愛得深沉,視若至寶,為此不辭辛勞,成為了這片土地上最卑微的“奴隸”。與之相比,她發現自己的猶豫竟是如此可笑,此刻他需要的不是憐憫而是支持,閑適的日常讓自己越來越優柔寡斷,忽視了他已經不再是那個跟在自己后面愛逞強的孩子了,如今的他也擔當起了自己選擇的責任,堅守著自己的底線,無論是作為老師還是友人,眼下都應當尊重他的選擇,那自己又怎么能辜負他的信任呢。
“好吧,我盡全力一試。”
從男孩盈盈笑顏里她仿佛看見了相似的身影,莞爾而笑的自己原來也不過是另一個被束縛的“奴隸”罷了。
“但是,如果在刻印過程中有所異常,我會優先保證你的性命,停止刻印。”
“嗯,辛苦您了,安娜院長。”
隨著卡修微微彎身,周圍的場景開始扭曲起來,男孩與腳下的土地在安娜眼前被不斷拉遠,隨著一陣天旋地轉安娜遁入一片黑暗之中,當她再度睜眼時自己已回到了現實。
隨即與瑟汐講述了剛才他們商量的計劃。起初她還保持著一絲疑慮,但當見過那物件上鐫刻的咒文并經歷一番深思熟慮后允許了這項激進的舉動。
二人將應用之物準備好并仔細布置了一番,便把那物件豎立于床前,安娜雙手合攏、闔眼輕吟咒辭,以此身為中心展開重重陣環,強大的魔力洪流在狹小的空間里若隱若現地翻涌著,包裹在長物上的麻布被層層掀掉,表面剛裸露出一點褐色光澤便瞬間被堇色光輝覆蓋,隨之整體緩緩飄起。
“我準備好了,瑟汐。”
瑟汐應聲點頭,伸出雙掌置于卡修耳畔兩側,掌心瑩瑩青暈漣漪,猶如植株生長逐漸覆上了他的臉頰,揭開眼瞼。
“開始進行刻印施術。”
安娜攤開雙手,漂浮的光柱便散成纖纖絲線,一并朝床頭靠攏。為了精準操縱著每一根比發絲還要細的“織線”,接下來的一秒鐘她必須全神傾注,穿透眼膜在瞳孔內編織微縮術式,除了把握住解構器物、元素遞輸、術理編結這三方面之間魔力用量的平衡,同時還要時刻注意殘余散碎術式在刻印中產生的效應,并適當進行調整。
如此高強度地腦力運作,即使是全院最通曉此術的安娜經過半刻后也開始略顯勞倦,然而整個進程至此才完成一半。
“你還好嗎?我感應到你的思緒有些分散,需要幫助嗎?”瑟汐施展出自己的術式操縱著新生“枝葉”,為友人擦拭掉額頭上的顆顆汗珠。
“暫無大礙,繼續。”
正當安娜抖擻精神變換手勢之際,她敏銳察覺到術理編結上的異樣,隨之種種刻印異象迭起,連帶導致元素遞輸方面也出現問題。突如其來的異變頓時牽起二人的心弦,瑟汐抬手的瞬間安娜心領神會,下一秒二人同時運轉魔力并迅速控制住卡修體內紊亂的魔力流向,相對無言卻仿佛同心一意般分工協作,短短幾分鐘內便化解了各處障礙。
“病體意識出現異常波動,安娜我們得停……”
“繼續,這是個機會,那些不明術式的效應正在被抑制。”
“太危險了,意識波動非常劇烈,若再繼續刻印下去很可能會導致頭部經絡魔力過載,造成嚴重神經損傷的。”
“所以現在我需要你的幫助。”安娜緊皺眉頭,肅然道,“再爭取一會兒時間,我快要完成刻印了。”說話間她加快了解構器物的速度,漫天“織線”宛如滂沱箭雨圍抱住了卡修,見對方毫無停手之意,瑟汐也只能傾盡全力撐持著穩住病體。
銀白色的“織線”飛速編結著咒文,籠罩于上的青翠枝丫不斷生長,全面抑制卡修體內脫序的魔力流動,此刻二人猶如演奏瘋狂交響曲的樂家,在樂器瀕臨崩壞的邊緣孤注一擲,不遺余力地將演出推向高潮。
“快撐不住了,安娜!”
“收到,最后一段,完成!”
話音剛落安娜立即抽回所有魔力,激昂的旋律直沖頂峰,隨后戛然而止,只留余響隱隱徘徊。
“真走運,差點就失控了。”瑟汐邊著手展開善后工作,邊斥責道,“我下次再也不會讓你胡來了。”
說話間安娜察覺到卡修的眼角忽然抽搐,連忙使了個眼色,二人湊近了端詳。靜待許久,卡修緩緩睜開了朦朧的雙眼,渙散的瞳孔在二人久違的注目下逐漸聚焦,隨后慢慢有神了起來。
“我這是?”
“還記得自己叫什么,從哪兒來的嗎?”瑟汐拿起燭臺湊近觀察。
“我……叫卡修·羅,是異世魔法學院的畢業生。”
“聽力、認知以及瞳孔變化一切正常,刻印成功。”
“刻印?哦,好像是有這么回事。”他捂住左眼,試著感應里面的術式,“不愧是安娜院長,這次刻印足以載入皇家研學院的典范。”
“我可不希望這樣的案例被廣為效仿。”
“其他地方都沒問題,估計再療養幾天就能完全康復了。”瑟汐長舒一氣,眉心舒展,叮囑道,“切記,這段時日不可過度施展魔法,運轉魔力切勿急進,我明日再調劑些藥方給你,安心休息吧。”言畢她收拾好東西就往門外走去,順帶給安娜使了個眼色,然后緩緩關上門。
待腳步聲遠去,安娜緩身坐在床旁,神色凝重道,“還記得遇襲的情景嗎?”
“記不清了,對方的靈感術遠在我之上,實力與莫斯特大叔相近。雖不確定他們從我的記憶里得到了多少情報,但他們肯定是沖著那件器物而來。院長,現在解密到什么程度了?”
“那件器物的來歷遠比我想象還要古老,材質、紋理、咒文皆不明,按我家那位老學士的判斷,至少是兩個紀元前的古圣物了。此事我已告知研學院,過幾天便到學院接收此物。抱歉卡修,事先沒和你說明,擅自做主了。”
“不,真正需要道歉的應當是我。因我一時的貪念,竟讓學院陷入了未知的危險之中。我……深感愧疚。”
“不必這樣說,如果不是你偶然間的發現,這深藏于王國地下的危機恐怕永遠不會被揭示。按理,你應得嘉獎才是,不過現在嘛,我想你也沒心思在意這個了。”
“我都這樣了就別打趣了。”卡修莞爾一笑,忽然一愣隨之問道,“新生報到的日子是不是快到了?”
“我懂,但很可惜,傳至裝置已送至各處,來不及改期了。不過我已向附近的驛站駐軍還有警安庭院請求援助,現在就等他們答復了。學院周邊也設下結界,到目前為止,暫時沒有異常情況。”
“娜娜呢?她現在怎么樣了?”
安娜嘆了一聲,搖了搖頭。“你昏迷的這幾日她總是憂心忡忡的,圖書館也很少待了,天天守在門外就為了能第一時間知道你醒來,無論我使出何種辦法,她還是不肯輕易離開,這點執拗性子倒是跟她母親很像。現在她是飯沒吃飽,覺沒睡好,精神狀況雖不差但也稱不上良好。”
“這樣啊,看來此事對她打擊不小,有點對不起她呢。”
“不過待明早見了面,她應該會高興好一陣子吧。”說著安娜從身后桌上拿來一疊文件,遞到卡修面前,說,“這些是館長收集來的調查資料以及此次事件的結案報告。”
“結案了?”
“不過是應付大眾罷了,警安庭院仍在暗中調查。”卡修邊聽著安娜講話,邊查閱起手頭上的文件。“雖然現場被清理過,但仍遺留了幾處痕跡,順著線索他們追蹤到一處地下人口販賣場,不過很遺憾,到那里時已是一片狼藉,找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不過大致可以確定,襲擊你的那伙人與先前綁架你們的人是同一個團伙。”
順著話卡修翻閱起館長收集來的資料。“從灰市上打探到,這伙人是最近幾年冒出的,以走私與人口販賣為主在當地活動,行事神秘謹慎,從未走漏風聲,連灰市的人都少有見聞。來歷不明,規模不明,活動范圍不明,不是一般的灰色團體,依館長推斷其背后肯定有勢力支持,而且還很特殊。你要小心了,卡修。”
“嗯,能查明這股勢力來源嗎?”
“目前,我們缺乏足夠的線索來深入調查此事,但無論此伙人來自哪里,對于王國而言,它都是一個不容忽視的潛在威脅。”
話音剛落屋外突然響起了急促敲門聲。“安娜院長,突發緊急狀況!”
“何事?”安娜連忙推開門,來者是莫斯特的下屬。
“附近守林人發來急報,學院西側山谷于半刻鐘前突發森林大火,火勢迅疾,正朝學院蔓延過來,隊長已親自率領隊員趕往,布置防火線,請立即通知各位同仁,迅速做好防護措施,確保安全。”
“失火原因呢?”
“暫且不明,但根據守林人的推測,自然起火的可能性不大。”
不等落語,安娜便感應到身后魔力劇烈流動,轉頭看見卡修施展傳至魔法時她立馬叫住。
“等等,卡修。”
“他們來了,娜娜她現在很危險,我必須過去。”在那雙深邃的黑眸中,蒼白色的法陣旋轉得異常迅疾,瞬間將他整個人納入其中。
“若有意外,不要逞強。”
卡修回以肯定的目光,隨即他的身形被光輝所包圍,眨眼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安娜朝窗外望去,只見遠方山巒之上,火光搖曳不定,映照在山森之間,將原本寧靜的山脈染上了一層不祥的紅暈。
一縷縷濃煙正緩緩升騰,晚風吹拂,像一條條黑蛇蜿蜒扭曲,融入夜空。夜色愈發濃重,火光與濃煙在遠方交織,這驚險的光景不僅僅映照在安娜眼里,也映照在另一對紫眸中。
娜娜在陣陣敲門聲中緩緩醒來,睡眼惺忪中她迷迷糊糊地望向窗外,遠處山火的熊熊烈焰瞬間劃破了她的朦朧,令她猛地清醒過來。她慌忙從床上起身,推了推身邊的塞琳娜,但不知何故,依然沉睡未醒。
“娜娜,你在里面嗎?”
那熟悉的嗓音掠過耳邊,娜娜愣在原地。那確切是哥哥的聲音,清晰而親切。當她打開門看見卡修站在自己面前時,忽然間竟難以分辨這究竟是自己的幻想還是真切的現實。她輕輕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那細微的疼痛如同一縷春風,一下吹散了所有的迷惘,讓她深刻地意識到這一切,是無比真實、不容置疑的事實。
“聽我說,妹妹。”卡修蹲下身雙手握住娜娜的肩膀,認真說道,“學院正處于危險當中,敵人很有可能已經潛入,我必須帶你去安全的地方。”言畢便拉起娜娜的手往外走。
“欸,那那那,那賽琳娜姐姐怎么辦?其他人呢?”“自有他人來管,眼下保護好你最重要,我們得盡快與安娜匯合。”
一切發生得如此猝不及防,娜娜還未來得及思索,便已跟隨哥哥匆忙的腳步,快速穿越那悠長的走廊。二人剛走出沒多久,便迎面撞見了一個急匆匆跑來的人。
“卡修學長,你怎么…?”阿諾斯的反應與娜娜如出一轍。
“院長讓我盡快帶娜娜到安全的地方,你來得正好,趕緊組織好人員,疏散到學院安全地帶,待到情況穩定,與院長聯系。”阿諾斯還來不及回應,卡修便牽著娜娜飛快從他身旁走過。
剛邁出幾步,身后阿諾斯突然回頭叫了卡修一聲。
“卡修學長,你的眼睛…”
“眼睛?怎么了嗎?”
娜娜輕輕抬起頭,端詳起哥哥的眼睛。那雙宛如夜空般清澈的黑眸,透露出無盡的溫柔。她在這雙眼睛中探尋了許久,從中并未察覺到一絲異樣之處。
“你眼睛已經痊愈了嗎?”
“噢,多虧了醫師,已無大礙。”
“也對,畢竟是瑟汐醫師。那你們路上小心。”
卡修微微頷首,以示回應,隨即輕握娜娜的手,轉身款步離去。就在他們行至樓梯間之際,忽然間,一股森然寒意從背后襲來,卡修心頭一緊,正欲回首探查,卻見一片晶瑩的冰棱如同鬼魅般掠過他的臉頰,劃開一道血口,一滴鮮紅的血珠悄然滑落,輕輕濺在了娜娜那稚嫩而驚恐的臉龐上。
“阿諾斯,你…”
不等他說完,緊隨一陣猛烈而刺骨的寒風,猶如無數冰針般撲面襲來,瞬間混淆了兩人的視線。娜娜本能地抬起手臂遮擋,恍惚之間,似乎瞥見一抹寒光兇狠地朝哥哥疾速劈落。驚慌之中,就在她即將驚呼的瞬間,空氣中陡然響起一聲“鐺”的脆響,那是利刃相撞的轟鳴,激起的氣流震散了周遭的寒霧。
這下她才看清,阿諾斯的手中緊握著冰刃,狠狠地壓在了卡修頑強格擋的短刀上。
“果然,你不是卡修學長。”阿諾斯身形一晃,迅速抬起腿勢,猶如蓄勢待發的弓弦,在收刀的剎那,猛踢出一記凌厲的正蹬,將卡修擊退數步,緊接著施展冰系魔法,手中連續射出數枚冰棱,如疾風驟雨般襲向對手,迫使卡修不得不連連后退,直至距離十步之遙。
“阿諾哥,你這是干什么?”在娜娜驚恐而不知所措的注視下,阿諾斯快步走到她身前并將其護至身后。
“小心,娜娜,他不是你哥哥,他是假扮的。”
冰霧中卡修的身影緩緩顯現,開口道:“你在說什么啊,阿諾斯?”
“我昨天剛給卡修學長做過護理,他手臂上的傷可沒這么快痊愈,更別說能提刀格擋了。”阿諾斯死死盯著眼前跟卡修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低聲對娜娜說道,“娜娜,快從我身后的樓梯下去,有多快就跑多快,我來拖住他。記住離開宿舍后就徑直朝西跑,去找安娜院長。”
聆聽完畢,娜娜依舊沉浸在一種難以言喻的震撼之中。先前,重逢的喜悅如同迷霧遮掩了她的感知,然而此刻,她才恍然察覺,眼前這位“哥哥”,身上缺失了一種對她至關重要的東西——那是一種深沉而堅定的安全感,是她心靈深處渴望已久的溫暖依靠。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轉身飛快地跑下樓梯。
“哎呀,沒想到你這么關心我,真是大意了。”
“閉嘴!”阿諾斯眼中怒火噴涌,目光如刀,直逼眼前之人的靈魂,手上青筋如同蜿蜒的龍蛇般暴起,緊握的冰刃在憤怒地顫抖中閃爍寒光。他怒斥道:“利用他人至親的容貌施行詭計,這等行徑,真是卑劣至極,不可原諒!”隨著他的怒吼,冰冷的氣息如同狂風暴雨般充斥整個走廊,形成了一個堅不可摧的冰封牢籠,將兩人牢牢困于其中。
“唉,你就不能讓我輕松一點嗎?總是這樣給我添麻煩。”
“住嘴!你不配說這話!”
阿諾斯身形如箭,疾速向前,猛地直逼對手,手中利刃揮灑自如,劃破空氣,激起一片刀光劍影。在這濃霧繚繞的幽暗中,兩道身影穿梭交織,展開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搏斗。
一級級臺階在腳下延伸,上方激戰的喧囂聲逐漸淡去,娜娜的耳邊恢復了片刻寧靜。然而,仿佛被突如其來的險境所吞噬,她的心神陷入了混沌,思緒紛繁難以理清。焦慮與慌亂如同潮水般涌來,封鎖住了她的思緒。此刻她就像一只受到驚嚇的小鹿,本能地盲目奔逃。
邁出宿舍的門檻,皎潔的月光如細雨般溫柔地傾灑在身上。在這一刻,她的內心驟然平靜了下來,那份熟悉的舒適感如同暖流般涌現,撫平了腦海中所有的喧囂與紛擾,讓她的思緒得以在寧靜中自由翱翔。
然而,這份寧靜并未持續多久。半空中,玻璃破碎的清脆聲響刺破了寂靜,一道黑色剪影在娜娜眼前急劇墜落。凝神細看,只見那遍體鱗傷的身影,是阿諾斯。
“娜娜,快躲到我身后。”他咬緊牙關,頑強地挺身站起,忽略遍體的傷痕劇痛,毅然決然地再次守護在娜娜面前。
“卡修”從破碎的窗戶邊一躍而起,落在二人前方擋住了去路,他目光炯炯落在阿諾斯身上,嘴角掛著一抹興致索然的奸笑,徐徐說道:“真想不到,這所學院培育出的學子,實力竟如此不凡,直令人敬佩。”
“早知你的實力尚且不足卡修學長的一半,我剛才就不必那么小心翼翼了。”說話間阿諾斯一只手背到身后,側過頭小聲對娜娜喃喃道,“娜娜,等下我會把你傳送到學院外的一處落腳點,你拿好我的徽章,它會指引你去找安娜院長。”娜娜連忙接過那枚徽章,目光不經意間落在他手臂上縱橫交錯的劃痕上,眉頭微微蹙起,滿是擔憂問道:“你還好嗎,阿諾哥?”
“不過是些小傷,不必擔心。剛才身處室內,我怕波及無辜,不敢盡全力。但現在,沒了那些不便,我可以放手一搏,毫無保留地施展我的全部實力。”
“可是你一個人…”
“若是有旁人在的話,又會讓我畏手畏腳起來的。”阿諾斯一揮手,一道耀眼的白光將娜娜包裹起來,臨別之際她仍聽見他那溫柔的聲音。“跑起來,娜娜,別停下。”
白光沖天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哎呀,這下又麻煩了。算了,還是回去好了。”
“擅闖學院,謀害學生。作為學生會會長,無論如何也不讓你走的。”
“如果不是時間緊迫,我真想快點了結你。但那樣的話又會增添不少麻煩,怎么辦呢?哦,對了。”“卡修”輕輕打了個響指,學院之外的遠方山脈驀然間爆發出一團劇烈的火光,在阿諾斯眼里猶如怒龍吐息般,灼燒著他的心弦。
“時間差不多了。”他冷冷地說道,語氣中透露出一絲得意。
“什么?”
“我該走了。”“卡修”回眸一笑,嘴角勾起一抹狡黠而不懷好意的弧度。“剛才我在那個女孩的房間里留下了一個小禮物。雖說沒有這么震撼,但我想一定會讓她印象深刻的。”
“你說什么!”阿諾斯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同時他也感受到深入骨髓的恐懼。
“好心提醒一下你,拆禮可是很費時間的。”“卡修”緩緩轉過身,揮手施展傳至魔法。“我很好奇。對你而言,同學的性命和自己的職責,到底哪個更重要?”阿諾斯目光如炬,怒火中燒,瞪著“卡修”漸行漸遠的身影,仿佛要將他吞噬。片刻的猶豫后,他毅然決然地轉身,疾步朝宿舍樓奔去。
聽見腳步聲逐漸消失,“卡修”得意地笑了笑。“到底還是太年輕了,如此輕易就被牽著鼻子走。”話音剛落,他如同幻影般消散在深沉的夜色之中。
在學院之外的某個幽深角落,娜娜透過斑駁的樹影,隱約瞥見山際那一抹赤焰。掌中的徽章忽然開始急劇閃爍,她小心翼翼地注入魔力,眼前一縷細膩如絲、銀白璀璨的線條在空中飄蕩顯現,蜿蜒游走。心頭涌起的不安,使她不由自主地回首望了一眼靜謐的學院,然后鼓起勇氣邁開步伐,順著指引,如離弦之箭般飛快地奔跑起來。
微風輕聲掠過耳畔,娜娜的步伐雖迅疾如風,卻輕盈至極,連枝頭的羽獸亦未被驚動分毫。這一刻,思緒不禁回到往昔,回想起某次她在家附近的深林里被猛獸緊追,彼時此刻的心境是如此相似,心口被緊張的情緒緊緊堵住,神經如繃緊的琴弦,不敢有絲毫懈怠,生怕一瞬間的松懈便會帶來不可預知的后果。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的火光愈發耀眼奪目,空氣中開始彌漫著樹木燃燒的焦灼氣息,濃烈而刺鼻。此刻,娜娜感受到體能已臨近極限,體力也開始急劇流失。然而,即便是疲憊至極,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拼盡全力與空氣爭奪喘息那樣,她也未停下奔跑的腳步,依舊咬緊牙關,向著黑夜里唯一的光明,發起了不顧一切的沖刺。
可正因疲憊而導致感知力迷糊,她未能察覺到背后悄然逼近的黑影。后背突然被某種不祥之力擊中,使得高速行進的她瞬間失衡,如同斷線風箏般連翻數個跟斗,踉蹌倒地。強烈的劇痛刺激著她作出反應,奮力掙扎著爬起之際,身后幽幽傳來了那真假難辨的聲音。
“沒事吧,妹妹?抱歉,剛才沒掌控好力道。”
言語宛若利箭戳穿了身軀,娜娜驚恐至極,方才勉強站起,旋即又無力地跌坐地上,全身顫抖,驚慌失措地步步后退。在樹叢間幽暗的陰影中,“卡修”的身影如同幽靈般顯形,眼中寒光熠熠,與那夜追趕自己的夜行野獸別無二致,殘忍而不失警惕,虎視眈眈地鎖定著眼前在絕望中無助掙扎的獵物。
“怎么摔得這么厲害?沒事,有哥哥在,一切都會沒事的。”
“不要…別過來!”
“怎么,連哥哥的話也不聽了,看來要好好管教一下才行。”“卡修”獰笑著,一步步逼近。娜娜慌忙抄起身邊隨處可抓的東西,朝他扔去,可這點微不足道的反擊并不能延緩他前行的步伐。她每后退一步,恐懼的陰影便隨之迫近。呼吸變得急促而短淺,仿佛被無形的壓力緊緊勒住,像抽絲剝繭一般不斷折磨著她的心靈。
正當此時,指尖觸碰了一件堅硬而冷冽之物。她小心翼翼地探查,是哥哥贈予她的鈴鐺,顯然,在剛才的跌倒中,它悄悄地從她懷中滑落。
重新緊握它的那一刻,娜娜頓感心中的紛擾瞬時被安撫,仿佛有一股不屈的勇氣充盈胸腔,令她不再懼怕。緩緩閉上雙眼,那日哥哥將鈴鐺交付自己時立約的樣子似乎浮現在眼前。再度睜開雙眼,那雙眼眸已無絲毫驚惶之色,取而代之的是熠熠生輝的堅定與無畏。她斂息凝神,凝聚起全身魔力,在無聲的幽境中輕搖起約定之物。
鈴聲悠揚似山間清泉潺潺,流向四面八方。忽然間,一陣清風驟然拂起,落葉起舞,緩緩飄墜。一剎那,一抹銀輝在她眼里劃破夜空,轉眼間降落在身前,攪動起一片塵埃飛揚。娜娜不禁瞇眼,輕輕咳嗽了幾聲,狹窄的視野里一道熟悉而高大身影赫然擋在眼前。在這籠蓋全身的背影中,她感受到了,唯有那特別之人才能給予的深厚安全感。
“抱歉,娜娜,我來遲了。”
卡修緩身在娜娜跟前蹲下,眉梢緊蹙,眼中涌動著無盡的擔憂與關切,他輕輕地拉起妹妹,拍去衣上的塵埃。一抹宛如初春新綠的治療光輝悄無聲息地彌漫開來,如春雨般細細流淌,撫平了所有的傷痛。娜娜欲言又止,她的嘴唇微微顫抖,似乎有話語涌到嘴邊,卻又在瞬間消散。剛才種種發生的一切好似在做夢一樣,是那么的縹緲、不真實,現在從一場噩夢中驚醒,眼前的現實又讓她覺得,是那么朦朧而迷茫。卡修一眼便看出了妹妹不安,他輕撫著妹妹的頭發,語氣中充滿了安撫和堅定。
“別怕,我就在這里,一切有我。”他隨手輕輕一揮,圍著妹妹布置了一個堅實的庇護結界。隨后,他轉過身來,目光銳利,橫眉冷對眼前那個與自己裝扮一模一樣的人。
“嘁,差一點就成功了。”那人見此情景也不再掩飾,輕手拂面,瞬息間他身上竄起熊熊黑焰,將偽裝的外表燃燒殆盡,顯露真身。只見他身著漆黑覆面輕甲,手持雙刀暗刃。“不過看樣子,你的右手還沒法用吧。”
“對付你,一只手足夠了。”
“果然那天下手就該重些,不然也不至于現在這樣礙事。”
話音未了,只見假面者提刀蹬腿疾沖,其勢如脫弦之箭,迅猛而凌厲地刺向目標要害。面對這般攻勢,卡修仍鎮定自若,他輕輕摘下左眼眼罩,陡然睜眼,眸子里刻印的術式熠熠生輝。一股無形能量從中噴涌而出,宛若穿梭的織線般交織凝結,由虛轉實,化為一柄褐色刀柄。他伸手穩穩握住,轉瞬間猛地將其從眼中拔出。對方見狀,急忙止步后退,他感受到一股無比強烈的威壓迎面而來,竟讓他不由自主地滲出冷汗。
“這是……不對,這不是‘審判’。你干了什么?”
卡修所握的長刃,無論是其樣式、質地,還是深邃鐫刻的神秘符文,皆與原件并無二致。假以時日,這把寶刃若能經受住歲月洗禮,流傳至后世,定能被譽為尊貴圣器。
“真是厲害,竟然做得這么像。”卡修湊近端詳,像得到新奇事物似的,欣喜道,“不知威力如何。正好,就拿你來試試。”
言畢,卡修驀地甩臂拋出一細小石礫,隨之身形虛晃。見石礫從耳畔呼嘯而過,假面者迅速轉身擺出格擋架勢,本以為能防住卡修閃后背刺,卻不想被他反將一軍。待假面者反應過來,卡修已然近身,手中利刃高舉,奮力朝對方后背劈落。假面者連忙掄臂繞頭將刀擋在背上。雖擋下了這致命一擊,但這股強勁的沖擊力出乎預料,竟將自己震得飛出數米,連手里的暗刃也承受不住,應聲斷了一截。
在強烈的沖擊波中,卡修同樣被震退了數米之遠。他迅速穩住身形,隨即展開了新一輪的攻勢。他高舉手中利刃,刀尖直指對手,刀身上的神秘紋路在這一刻仿佛被喚醒,無數熒光沿著紋路匯聚,集中于刀刃之上。隨著他奮力一揮,刀光如練,數道修長尖銳的光錐如同破空利箭般激射而出,直取對手要害。
它們宛如被賦予了生命的精靈,環繞在目標周圍,發起一陣陣無規律的連綿攻勢。在這不可預知、突如其來的打擊中,假面者左躲右閃竭力尋找破解之道。但卡修絕不容他有喘息之機,壓低身子如獵豹般攜著雷霆之勢疾速逼近,與光錐的進攻節奏相彰,手里長刃翻飛,連環打出多道招式,將假面者死死壓制。在這猶如狂風驟雨般的攻勢面前,假面者感覺自己仿佛在與四位身手矯健、配合無間的戰士交戰,且他們的攻擊越發迅猛,令他漸感疲憊,若不能盡快從這場風暴中掙脫,恐怕很快就會招架不住敗下陣來。
就在二人交戰白熱化時,卡修頓感身體異變,四肢忽然覺得虛弱無力。在這危急時刻,他當機立斷撤身后退,然而未等他站穩腳跟、做出防備,一道鮮血突然從口中噴涌而出。
“哥哥!”
隨著娜娜那近乎絕望的嘶吼聲在空氣中回蕩,戰場的氣氛瞬間凝固。卡修強忍著劇痛,試著重新凝聚體內殘存的力量。但那股虛弱感如同潮水般涌來,讓他難以抵抗。他努力站穩身形,望著妹妹擔憂的目光,他仍保持著平靜,用微弱卻溫柔的聲音安撫她。
“別擔心,哥哥沒事的。”卡修強笑著,試圖給予妹妹一絲安慰。然而,體內所剩無幾的力量讓他連說話都變得異常困難。
看到長刃上閃耀的紋路逐漸暗淡下來,假面者立馬便明白了眼前的狀況。
“呵,如此驚人的魔力消耗,僅靠你這副病軀能夠強撐這么久,實在叫人驚嘆。不過,該說你勇者無畏呢,還是愚者無知呢。這么拼命,倒是讓我有些棘手,要是一時不慎惹出意外,那可就麻煩了。”
“誰弄出的可不好說呢。”卡修抹去唇邊的血漬,調整好應戰姿態,刀刃上再度亮起奪目的橙黃色光芒。
假面者手中的暗刃悄然消散,伴隨著雙手掌心法陣的旋轉,一團漆黑的火焰從中孕育而出。
“我倒要看看你還能堅持多久。”說罷他的身影沒入濃郁的樹影之中,與黑暗融為一體難覓蹤跡。
卡修嘗試去捕捉他的氣息,卻發現周圍彌漫著對方殘留的魔力,它們無處不在,卻又仿佛無跡可尋,猶如黑暗中捉摸不定的鬼魅縹緲無蹤。他警惕地環顧四周的陰影,神經緊繃,感官全開,竭力捕捉到哪怕一絲異常的波動。但假面者的魔力平靜如水一般,波瀾不驚。每一片葉子、每一道樹影,都可能是設下的陷阱,這讓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移動,以防不測。
突然,一陣微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四周的魔力出現劇烈波動,黑色的焰矢從四面八方的陰影中飛射而出。卡修瞬間反應過來,長刃舞動如風,迅速地在空中劃出一道道精準的防線,將其悉數斬斷,光影交織間,火光四濺。然而,這些并非單純的焰矢,它們中有的變幻莫測,時而分散,時而聚合,企圖找到他防御中的破綻。每一次閃避都伴隨著心跳的加速,汗水在緊張的喘息中滑落,但他的眼神依舊是堅定不移。他深知對方的意圖,這場消耗戰里自己處于絕對劣勢,必須在力氣耗盡前找出一擊必勝的破局之法。
經過幾輪激烈較量,卡修忽然意識到,假面者并非無跡可尋。焰矢的攻擊雖看似雜亂無章,實際上每一道都隱藏著一種節奏,一種規律。
終于懈怠了啊。
利用這一發現,卡修開始調整步伐與攻勢,使得每一次揮舞更加精準,每一次躲閃更加靈活。隨著對攻擊節奏的把握,他感覺自己的防御仿佛與對方的攻擊節奏無比接近,就在同步的那刻,他找到了那個期待已久的突破口——攻擊的瞬間停頓,那是力量的積聚點,既是對方落腳的時候,也是進攻轉換的臨界瞬間。
卡修深吸一口氣,集中精力,等待那個瞬間到來。他的心跳與焰矢的脈動同步,呼吸與風聲共鳴。他清楚,機會稍縱即逝,唯有孤注一擲。
就在這波焰矢的尾聲悄然逼近,卡修看準時機,身軀如同??射出的利箭,迅猛無比地沖向預判的方位。長刃在空中劃出一抹炫目的銀弧,他將所有力量都傾注在了這破敵的關鍵一擊上,縱使身中數道焰矢,也阻擋不了他的決心。
假面者顯然未料到他會如此決絕地沖鋒,一時間反應也慢了一拍。就在他剛落腳,焰矢即將出手之際,卡修的長刃切入了他的防具。一股強大的魔力從中迸發,刺眼的白光瞬息間劃破了這片森林的幽暗,隨之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巨響,光暈消散。
強烈的氣浪將周遭的一切卷起,而處在護罩內的娜娜目睹了這一幕驚人的破壞景象,心中焦急萬分,迫切地尋找著哥哥的身影,她的目光穿過紛飛的塵土和碎片,緊緊鎖定在爆炸的中心。
終于,當煙塵漸漸散去,她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耗盡所有力氣的卡修斜倚著手中已褪去光芒的長刃,沉重地半跪于塵土之中,而他的目光如炬,向另一側掃去。不遠處,那個被強勁力道擊飛的假面者發出一聲低沉的怒吼,竟頑強地站立起來。他的身軀雖因重創而搖搖欲墜,但絲毫不影響他前行的步伐。
他輕輕抖落身上的塵土,隨著碎裂的護甲如落葉般一片片掉落,露出了毫發無損的軀體。
“好恐怖的力量,還好有這身暗鎧抵著,不然我怕是尸骨無存了。”破碎的面具下那雙虎視眈眈的眼睛閃爍著得意的光芒,就像最后勝出的贏家,傲慢地抬起頭,掛著一絲輕蔑的笑意,忘形地說道,“看來,是你輸了呢。”
“哼哼哼。”
看見卡修安然淺笑,假面者一下收起了得意的表情,停下步伐,警惕地凝視著。
“你笑什么?”
“真正落敗的人可不是我。”
“什么……”
話音剛落,天上一道驚雷炸響,假面者正欲昂首觀望,卻見一只巨手遮天蔽月,接著整個人似被雷霆之力擊中,一只強有力的手將他牢牢按在地上。
“這動靜可真不小啊,卡修。”
塵埃落定,安娜那英勇、令人安心的身姿逐漸清晰,卡修此刻才得以好好松了一口氣,也讓娜娜一直提著的心終于能有著落。假面者試圖掙扎,但那如山岳般壓倒性的力量讓他無法動彈。
“你們沒事吧?”
“小傷,無礙。”卡修回首看向娜娜,二人相視一笑。“娜娜也安然無恙。”
“那就好,接下來……”安娜收斂起笑意,轉過頭來,橫眉怒視著已放棄掙扎的敵人,“名字,目的,交接方式統統如實招來,否則毀了你的魔力經絡。”
“呵,不愧為獵魔圣手,行事果然狠辣。”即便被壓制在地,假面者仍不屈地冷笑著。
“別耍小手段。”
安娜剛要將他反手束縛,忽然間,一聲細微脆響傳來,只見他喉結微微顫動,不知吞咽下了何物,隨之肆意大笑起來。
“可惜,此等天驕就此身殞了。”
卡修敏銳感應到,有一股濃烈的魔力在假面者的腹中翻涌膨脹,意識到對方意圖后立馬朝安娜喊道。
“安娜院長,快躲開!”
說罷,抬手施展防御魔法,安娜身影一晃,瞬間閃身遠離,一剎那,潔白無瑕的護罩把假面者層層包圍。下一刻,對方的身體轟然炸裂,熊熊燃燒的黑焰眨眼間便將護罩內的一切事物化為虛無,不留任何痕跡,只有一片死寂。
“瘋子。”安娜凝視著那片被“凈化”的空地,輕捻起一搓焦土,細細觀摩著,臉上露出了難以言表的復雜情緒。“怎么會……”
“哥哥!”
一聲急切的呼喚打破的沉寂,安娜愕然回首,只見卡修雙腿一屈,無力地跪倒在地。娜娜吃力地攙扶起來,看到哥哥蒼白的倦容,原本放松的心弦再一次緊繃。
“我沒事,只是有些……”
話未說完,卡修雙眼已輕輕合上,就在娜娜幾乎抓不住他即將傾倒的身軀之際,安娜伸手扶住了他,并輕聲詠念治愈術法。
“真是胡來!這種傷勢下還強行激發精神力,你這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
“可是為了……救娜娜,值得。”
“哥哥……,我……”
“別哭呀,這樣……就不可愛了。”即使語氣已十分虛弱,卡修仍微笑著伸出手輕撫妹妹的臉龐,為她拭去眼角的淚。
綠意盎然的熒光圍繞著卡修,發出微妙的光芒,在夜色的襯托下顯得極為閃耀。待到熒光慢慢消散,卡修安然合上雙眼。安娜才長舒口氣,緊蹙的眉心悄然舒展開來,溫柔地對娜娜笑了笑。
“沒什么大礙,只是過于勞累,睡著罷了。”
娜娜聞言,心情也逐漸平和。安娜小心地將卡修扛在肩上,輕輕地搖了搖頭,責備中帶著關切。
“又是這樣,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
安娜站起身,環顧四周,遠處已不見映天的火光。
“情況比我想象的要嚴重,看來接下來的日子,不能再有半點松懈了。”
三人在月光下相互扶持著,朝學院的方向緩緩前行。她們的影子在焦土上拉長,顯得格外孤獨而堅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