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邊的天被云幕遮住,雜亂的很,看不出層次,留出斑斑點點,孤寂的蔚藍,日漸往那邊去了,還未到,但慢慢的,那邊云中出現一團金色,夾雜著一點淺紅,將雜亂的云渲染一圈,顯得有些朦朧,猶像那殘罩燈明,雪裹紅碳。
夕陽扯下王慶最后的慰藉,殘陽與浮云在天空唱作挽歌,鋪展成火紅的暮色,云在其中分割,破裂,像有什么東西撥開晚霞。
王慶坐在他們下山的地方,那詭異的紅色將目之所及處全部征服,他眼里夜流動著詭異的光,倒影的天空大地只是一個點,絲毫沒有注意到空氣的沉重。
“嘭!”
“嘩啦!”
下方山林出現動靜,一排排樹木倒地,王慶驚喜的看著那邊,見一個滿身染血的男子從山林奔出,飄舞的黑發部分與他俊秀臉上的血粘黏在了一起。
男子向山巔飛奔,身上華麗衣裳斑駁著血色,風姿飄然如煙,仿佛與天光融為一體,王慶騰的站起,不認識那個奔來的男子。
滿身鮮血的男子抬頭,滿臉殺意消散,一雙眸子盯著王慶,悲聲焦急喊道:“快跑!”
王慶聽到這聲音,意識到了什么,那俊秀的男子是誰,還來不及他說話,男子已經飄然來到他面前,一腳輕輕的將他送出百米,平穩落地。
王慶在空中看見男子被人一拳打開,落地時,王慶眼含熱淚呼喊道:“老馮!”
得到男子急切的回應:“你先走,我拖住他們!快!現在還來得及!”
老馮一襲染血白衣怒然與人廝殺,俊秀的臉上是滿含怒火的悲涼,秀發飛舞間,出手沉重,抓住空隙一腳蹬住對手的膝蓋,只聽幾聲脆響,那人小腿扭曲成一個可怕的形狀,破綻百出,老馮又一擊,在血光里,多出一具尸體。
“不用跑了,一個也走不掉!”
敵人源源不斷,又多出七人,四人對老馮展開包圍,另外三個要對付王慶的人也被他硬挨一拳攔下來。
老馮飄然在幾人間,看似優雅的攻擊有著恐怖的殺傷力,他邊打邊退,王慶不知該如何是好,木牌只有一塊,肯定不能丟出鐵牌。
“噗!”
那邊血肉橫飛,那些人如土雞瓦狗般被殺,快速解決戰斗的老馮正喘息著,被人一道掌印打在地上,口吐鮮血,猩紅天空落下四顆東西,在地上滾了一會兒停下,赫然是四顆鮮血淋漓的人頭。
“啊啊啊啊!!!”
老馮目眥欲裂,凄然晚風吹過,他發出悲涼的怒吼,再次爬起,看見故人的頭顱,眼睛望出了血。
“?!”
早上有說有笑離開的幾人,轉眼沒了生命,不舍,悲哀,難過,淹沒了他的心,王慶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親人又一次逝去在眼前,明明早上還有說有笑的離開,轉眼卻只有幾顆帶著不甘的冰冷無聲的頭顱出現在他眼前。
“你確定要走這條路嗎?這條路上是血和淚,永不寧息的死亡。”老馮最開始的話語回答耳邊,他這時才知道這句話的重量。
王慶失神站著,體內靈體,靈宮混亂了,自我神在靈宮神位上唉唉嘆息,他雙目淌流出血淚,與天穹呼應。
“馮伍,今天你必須為我兒償命!”同樣是滿腔怒火的聲音響起。
昨天的徐老爺跟在一個布衣老頭的身后,陰冷看著馮伍與王慶,他同樣有至親逝去,與馮伍有關。
“云長老,這樣做真不怕上面知道嗎?!”馮伍用出最大的力氣怒吼,一腔悲涼無處放下。
那老頭沒有回答,淡淡的笑著,鶴發童顏,一頭霜發如雪飄,氣色紅潤非常,走路生風,猶如仙翁一般超然,傲視馮伍,淡然踩過一顆頭顱笑道:“今天只要你們死在這里,上面就不可能知道。”
“你!”
隨著兩人出現,越來越多人登上山巔,悄然出現守住四處出路,一百多人在山巔并不起眼,但在馮伍眼里是山一般的壓力,根本無力回天,他看了看地上的頭顱,眼神歉意凄然一笑,對王慶說道:“對不起了王慶,我應該再隱忍幾年的,沒想到害了你們。”
那老頭臉上譏諷,一掌揮出,隔著數百米將老馮拍翻在地,胸膛凹陷下去,老頭布衣草鞋,眼神漠然說:“你們幾個廢物也敢殺我宗弟子,真以為有那一紙空文就能肆無忌憚了?”
王慶陷入一種無力感,無力應對這個世界的殘酷,身為螻蟻的弱小,只能眼睜睜看著老馮被拍的半死而無能為力,他沒有能力救他,只能祈求那頭老虎能夠出現,救走他們。
馮伍在老頭的眼里是一只隨意就能捏死的老鼠,但老頭不想就這樣解脫他的痛苦,他要體會身為修士的強大,能隨意定人生死的快感。
老馮在地上,凹陷的胸膛激烈起伏,血與骨摩擦著肺臟,已經奄奄一息,他咳嗽著狂笑起來,傲然地說:“哈哈哈哈,廢物,你在說你們自己嗎?幾十年都毫無長進,若是我靈體沒有被鎖,你們幾只蟲子也不夠我一個指頭碾的!”
老頭不置可否,嗤笑道:“如果你靈體如初,我出現時能立刻磕頭求饒,但是現在的你沒有資格談這些。”
他眼神陰冷起來,抬手在上空結出漆黑的掌印,氣息驟然變化,從暮氣沉沉到氣勢如海,壓的腳下土地皸裂,徐老爺退到一旁,承受不住壓力。
老頭猛然拍下手掌,掌印卻未能打出,在他吃驚的目光中,一條手掌掉在地上,山巔從他們這里斜斬成兩半,摩擦聲震耳欲聾,巨大的山體在往下滑落,徐老爺眼疾手快,拉起愣神的老頭躍到另一半山巔上。
老頭勃然大怒,自己一只手被悄無聲息斬下,還不知人在何處,他取出靈器,一個銅鈴放大,籠罩在山巔上空,鈴聲清脆急促,震散一里云霞,神威壓頂,要揪出那個膽大包天的人。
忽地,風云驚起,劍氣貫長虹,似半月落塵斬下,銅鈴轉瞬間斬為兩半,砸落而下。
銅鈴落地,砸裂山體,老頭嘔出幾口鮮血,神色萎靡,這銅鈴雖不是他本命靈器,卻也耗費他十數年功夫溫養,早建立了聯系,靈體部分相合,今天被人如此輕松斬開,是他料想不到的,立刻就想要逃走。
“什么?!”
他慌了,自己根本無法移動,山巔上突兀出現一個人,斜劍在背,單薄身影如山峰般堅毅前行,腰間玉佩晃動,現場氣氛因其而凝滯,壓低浮云三丈。
老頭身體在顫抖,心臟狂亂跳動,也不管什么斷臂,只想要逃跑,但被壓制得不能動彈,他感覺那人像一座高山壓來,只要輕輕剮蹭,自己就能灰飛煙滅。
“請問前輩是?”他再也沉不住氣,驚恐的問道,壓制不住自己顫抖的聲音。
那人看了眼地上的老馮,估計是覺得沒救了,就沒有停留,向老頭走去,他臉上毫無表情,顯得十分穩重與冷酷,他沒有開口就發聲音,說:“云下柳,違背條約,其余三宗都有參與,按當初承諾執行,三宗換血,舊部全滅。”
這聲音聽在王慶跟老馮耳朵里就是天籟之音,在老頭跟徐老爺耳朵里就是惡魔低語,那人沒有看老馮,但說道:“你可以走了,他們違背條約在先,今后你想去哪都可以,生死由命。”
“你是夕雨的人?!”老頭知道他是誰了,沒想到還是被他們發現,今天難逃一死。
男子沒有任何廢話,一劍未拔,老頭身體突然能動了,他欣喜若狂,抓住活命的機會,轉身之際人頭毫無征兆落地,血濺當場。
徐老爺面若寒蟬,不敢動彈,慘白的臉上很快沒了想死的表情,因為他下一秒也跟著下了黃泉。
那人機械的轉頭,看向遠處的王慶,終于露出一點表情與情緒,他看穿了王慶的身體,看見一尊自我神高坐靈宮上,被他一眼掃到非但不膽怯,反而齜牙咧嘴怒目相向,只是在他眼里,這種挑釁還不如嬰孩對他揮拳。
他伸手一抓,將王慶拘過身前,一只手搭在他胸前。
王慶體內靈宮震動,閃閃發光,主殿上飄下一縷霞光在體內游走了一圈,他自然觀察到體內一切,但無可奈何。
男子滿意點頭,僵硬的對著王慶微笑,那笑容仿佛是胡亂粘在他臉上的,極不協調,他滿意地說道:“你可愿意隨我去宗內,未踏上修行路就探出靈宮,生出自我神,你這種天賦不應該埋沒在這種地方,相信到了宗內宗主會全力培養你。”
地上,老馮聲音飄散,虛弱又焦急地喊道:“小慶,去,跟他一起走,他們可以培養你!”
老馮凄慘的模樣讓王慶痛心入骨,凄入肝脾,他看向男子不用說話,對方就知道他的想法,說:“你不要想,已經無力回天了。”
王慶黯然神傷,搖搖頭,既然無法改變,那他更想留下,將他們埋葬。
見王慶不同意,男子也未惱,在他胸口點出一指,一股能量蔓入王慶體內,男子說:“以后改變主意隨時來夕雨,不認識路找人問一下就好了,東華洲無人不曉。”
“小老虎,今天記你一功。”
男子揮袖,將另外一百多人全部斬殺,只剩下一攤鮮血,肉體飛灰。
一掛白虹破天而來,夜空再次寂靜,白虎對男子俯首,恭送其離開。
眨眼功夫,背劍男子消失原地,王慶脫下衣裳,靠著淡淡的月光強忍痛苦尋找散落的頭顱,地上,他們蒼白的臉寂靜沉沒在凄冷的月光里,凝固成死亡的顏色,王慶雙頰上的血痕已經凝固。
王慶無法靜下心探知周圍的環境,他無法做到一些修士那般絕情,斬念,不被任何情感影響,他的無我界里滿是塵埃。
他艱難地來到老馮身邊,他看不清老馮的臉,他想記住老馮的樣子,腦海里,那些畫面模糊了,兩個形象混亂了,他手上觸到半凝的血,在黑暗中并不突出,在月光下也是大片黑色的墨瘢,他把手伸到老馮鼻前,微弱的呼吸連他的手都無法感受到溫暖。
老馮已經無法說話,嘴里發出細微聲音在黑夜里傳開,他最后一絲目光投向王慶,其實他已經看不見,只能猜測王慶的位置。他抱著最后的遺憾走了,冷光將華美衣裳上的血遮蓋,他身體早已冷卻,只是他體魄異于常人,能撐到現在。
王慶放下衣裳包裹的頭顱,放在老馮身旁。王慶用手在地上刨起鮮血浸透的泥土,一點點挖掘,泥土很濕軟,血味蓋過了土腥味,夾雜的大量石塊很快將他雙手磨破,他只能跪地不斷請求白虎幫忙,他的力氣隨魂要散了。
若是早上,白虎會直接殺了他,但看見這小子被那人賞識,知道他的天賦肯定不會差,雖然不是什么大忙,卻也能結下點情分,日后他若是能成一方巨頭,自己也能抱個大腿,就算成不了,也不會虧損什么。
王慶將他們一一葬下,五個土堆排在一起朝著西北方,他坐在土堆前,插上松木碑,碑上無字,只有血痕浸染。
芳草萋萋地,風過無言語,月下銀輝延景無邊,無情映射在世間,世界月無情,人有情無情。
王慶手心聚出那個碧綠的球,春風吹拂山巔,他將球遞給白虎,嘶啞地說道:“給你。”
白虎感受到那團包裹著無量造化的球,它遲疑了,沒想到王慶真會把球給它,如果它沒有去夕雨,那它可以救下所有人安然離去,明明它把一切都搞砸了,為什么他還要拿出來拱手給它,他完全可以自己留著,畢竟王慶清楚,白虎不敢動他。
“拿著,就當是謝你為他們師門報仇了。”
王慶沒有留念這顆球的能量,他不在乎,在他眼里最珍貴的東西沒了,這顆球盡管能帶給他無窮的好處,但與老馮幾人相比,毫無用處,白虎算間接幫他們師門報仇,它值得自己用這顆球作為感謝。
白虎還是小心翼翼收下了,它將離去,問王慶要不要帶他一程,王慶答應了,行尸走肉般爬上白虎的背,耳邊風呼嘯拋在身后,白虎帶著他飛起。
夜空看不見半點星光,王慶痛哭起來,生死離別就這樣快,天空只剩下他的嗚咽聲。
他感到很累,這個世界比他想象的更加殘酷,殘酷到讓他覺得活在夢里。
王慶在白虎背上仿若失魂坐了一夜,白虎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自己也無去處,干脆飛了一夜,飛到離旭光鎮遠遠的,飛到別人不認識它的地方安心修煉。
天剛亮時,白虎在一個人煙稠密的平原上將王慶放下,確定他沒事后就沖天而起,去尋找自己中意的山水。
王慶仰頭無神的看著旭日東升,聲音飄忽在起風的草地上,隨風走遠,他輕聲喃喃道:“我有故人葬何方?我有至親葬山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