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廳房內,隔著屏風擺放著一尊紅珊瑚。
吳中彧一身圓領紅袍,面色焦急地來回踱步。
“你呀你,他是朝廷命官,你怎么敢的!”
被他斥責的正是縮著脖子站在一旁的季讓仁,他撇了撇嘴:“誰讓他不聽勸告,非要幫著一個外人,來擾我府州安寧。”
瞧見兩人僵持不下,茍彬站了出來:“行了,他家里人都處理干凈了嗎?”
季讓仁有些自得起來:“已經安排人送他們去了城外,路上動手,神不知鬼不覺。”
吳中彧這才稍有緩和:“那位殿下,不過是個深宮里長大的小兒,不足為患,只是他身邊那個長史……”
已經殺了周仁,若再殺一個,便容易得多。
聞言,茍彬默默搖了搖頭:“不必擔心,相爺已經有了對策,推些人出去吧,相爺說了,讓我們用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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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駛過長街時,道旁炸米泡的響聲驚了馬,一時險些撞了擦肩而過的另一行人,好在車夫及時拉緊了韁繩。
“那是什么人?”段拂易開口問。
簾外的車夫看了看,這行人有二十來個,打頭馬車內的婦人掀開窗簾往外看,一雙眼里帶著淚光,神色悲傷,雖上了年紀,卻有些梨花帶雨的意思。
“好像是周司士家的馬車,這么些人……”他瞧見后頭套著行李,定了定:“許是搬家吧。”
周司士?
冬卉小聲嘀咕:“是中午席上提的那個嗎?”
段拂易點了點頭。
“真是奇怪,怎么他家老爺剛死就搬家呀,不必操持后事嗎?”
“嗯,確實奇怪。”
不多時便到了恭王府,門外停滿了馬車,有許多穿著官服的當地官員守在門外,吵吵嚷嚷的,頗有幾分門庭若市的感覺。
偏門前站著個熟悉的身影,穿了一身藍衣,外面披著黑色大氅,不似他平時內人的打扮。
冬卉急忙走上去,臉上掛著驚喜:“張內侍,你怎么來了?”
張德榮笑了笑:“殿下有需要,小人自然就來了。”
他是自幼跟在宋祁身邊的,兩人既是主仆,也是兒時的玩伴。張德榮凈身時沒恢復好,傷了元氣,故而身體比之常人要差些,如今要入冬了,明州山高水遠,宋祁怕他吃不消,方才將他留在了汴京。
見著段拂易,張德榮拱了拱手:“夫人,殿下令我在此等您。”
段拂易點了點頭,態度很和順:“麻煩張內侍了。”
說著便準備從側面入內,卻被張德榮叫住了,他抬手示意她往正門走,一時間等在門前的人都看了過來,四周頓時安靜了。
“殿下說,這也不是在京里,夫人不必拘束。”
女子雖然戴著帷帽,身段卻頗有美人之資,眾人難免打量起她來。
段拂易眼睛轉了轉,轉身向正門去了。
人群為她讓出道來,有人低聲問了一句同僚:“這是什么人?不曾聽說過肅王妃跟著來了呀。”
同僚撇了撇嘴:“哪里是什么肅王妃,我找汴京的親戚打探過了,不過是個庶夫人。”
“可……一個庶夫人怎么敢從正門進?”
“你沒看迎她的是宮里的張內侍嗎,女人嘛,有恩寵便顧不得禮數了,當年在太極殿設永春宮不也是如此嗎。”
那人眸光一跳:“這又是什么事?你怎么知道這么多事?”
同僚嘿嘿一笑:“為官嘛,最重要的不就是人脈通達。”
進了府內,繞過風廊時,抬頭瞥見前院立了鐵屏風,屏風外太師椅上整齊坐滿了穿著官服的人,為首的就是吳中彧。
段拂易收回目光,沒有問院里的事,反倒問了句別的:“張內侍今日到的明州嗎?”
張德榮笑了笑,他本就年歲不大,笑起來右側露出顆小虎牙,瞧著十分憨厚親切,說出來的話卻一針見血。
“夫人是想問小人怎么突然來了吧。”
他順著段拂易的目光看向鐵屏風,遮得死死的,透不出一點光亮,“我不過是個供人差遣的角色,那后面的,是肅王府的職官,比得上一個小朝廷了,才是此行的重要角色。”
段拂易有些詫異,旋即笑了笑:“張內侍是殿下的左膀右臂,京里素有傳言……”
“夫人,”張德榮打斷她的話,“您是殿下在乎的人,若想問什么,直言便是。”
在乎的人嗎?
她霎時被這句話擾亂了心緒,耳朵有些發燙,腳下的步子不自覺慢了下來,有風刮過廊子,吹得她原本就輕的聲音更加微不可聞。
“是殿下這樣說的嗎?”
張德榮聽見了她的話,剛準備回,她卻話鋒一轉:“張內侍,我沒有什么話想問了。”
腳步聲落在地上,又輕又穩,段拂易抬頭,眼瞼卻微微下垂著,眼皮有些輕微的顫抖。
“夫人,不去內堂見見殿下嗎?”
女子微微搖了搖頭:“沒有什么要緊的事,就不去叨擾殿下了。”
她想要的不是這些,汴京,肅王府,或者皇宮,那些數不清的榮華富貴、愛恨嗔癡,但凡貪戀半分,就有一日要墜入無邊地獄。
周家的馬車天黑時出的城,日垂西山時,殘陽照得楓林血紅一片。
三更天。
近郊有一處二進的宅子,夜半還點著燈,一雙滿是血污的手拍響了院門。
藕粉色的衣擺隨夜風晃蕩,在孤燈下若隱若現,步子急促地跑到門前。
“救……”
剛打開門,門外的女子渾身是血,一語未畢已經失力倒下,門外夜風帶來濃重的血腥味。
提的燈被嚇得扔到一旁,微弱的燈芯已經熄滅,但月光皎皎,照著門內一身藕粉色長裙的女子,宛如夏夜的清荷。
她杏眼圓睜,驚愕地看著面前發生的一切,猶豫了片刻,還是將門外的人拖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