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英說讓李玉一定要努力和自己考上同一所大學，從上高中那天起李玉就一直在努力，可是眼瞅著不到半年就要高考了，雖然李玉同自己相比一直是在走上坡路，可是跟李英的成績比起來還是差著一大截呢！最近心緒也是有點起伏不定的，動不動就跟自己較上勁來，不是夜以繼日地做題就是到結了冰的小花園的池塘上跟冰下面的魚說話，要不就是大喊大叫的。
李杰看在眼里，卻不敢過多的干涉。
一個周末的上午，李英在司機的陪同下去醫院做常規檢查，李玉不想做題，索性穿上羽絨服和大棉鞋來到自己花園的小池塘上看雪景。
李玉站在冰面上張開雙手，揚起臉，讓雪花在自己的臉上、手上融化，涼意隨著血液送遍了全身。樹木和花兒那枯黃的枝葉上也丟滿了雪花，偶爾在重力的作用下細細碎碎地散落下來。李玉走到池塘的中央，用通紅的雙手劃去冰面上覆蓋的雪花，隱約看見幾尾大魚悠閑地游過，一會兒有被帶雪的冰面隱藏起來。
李玉拿起靠在涼亭邊上的掃帚開始打掃冰面，可是雪還是不停地落下來，落在她的身上，落在掃帚上，也落在冰面上，她便加快清掃的速度，卻怎么也趕不上雪落的速度。
“我來幫你。”李杰拿著一把更大的掃帚開始掃了起來。
“我看你在學習就沒打擾你！”李玉拎著笤帚直起腰來。
“我學啥習啊！瞎看，我就那樣了，能考啥樣算啥樣，不行就去當和尚。”李杰笑滋滋地開著玩笑。
“哈哈，當和尚好！逍遙自在！了無牽掛！還是我杰哥看得通透。”李玉附和著。
“你是想吃魚了吧？來，我幫你一起把它們挖出來。”李杰揮起大掃帚轉著圈地掃起了冰面上的雪。
“哪有，想吃魚我就跟曲姨（家里的新保姆）說了，我就想跟咱家的魚說說話。”李玉打趣道。
“沒想到我們家小仙女還有超能力呀！跟魚兒聊天!”李杰揶揄著。
“那你看了，我可能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呢！無所不能，跟孫悟空一樣。”李玉順桿兒爬的本領原來越強了。
“拉倒吧！我還天上掉下來的呢！”
“那我以后叫你林妹妹如何？”
兩個人就這樣一邊逗趣兒一邊掃著雪，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雪已經停了，冰面上一雪不染，兩個人把掃帚一橫墊在冰面上坐了下來。
李玉看著冰面下面游蕩的魚兒問李杰“李杰，你說魚最喜歡什么季節？”
李杰低下頭看著魚兒游動，伸出右手的食指在冰面上一圈一圈地畫了起來，“春天冰雪消融，它們可以躍出水面釋放一身能量；夏天熱了就游到水底，冷了就游到水面，還可以和這一池的荷花玩耍；秋有殘荷依舊陪伴，雖略顯寂寥，卻也不失樂趣；到了冬天它們有厚厚的冰面為它們保溫，它們就盡情地在水底蓄積能量等下下一個春天的釋放。”
李玉一挑媚不解地問“所以呢？它們到底喜歡什么季節。”
李杰縮回手指搓了起來，他抬起頭扭向李玉，“所以，每個季節它們都喜歡，來者不懼，魚兒們都能適應。”
李玉望向深遠的天空嘆了口氣，“可是人就不能，不管什么季節心情壞到了極致就可以逃避，甚至不惜付出生命的代價。”
李杰深吸一口氣然后用嘴呼出，一道白霧從他嘴邊飄向了遠處，“但人是高級動物，做什么事之前一定要讓理智戰勝沖動，靜下心來數上30個數，你就會發現你一時沖動的想法是多么的愚蠢。”
李玉收回遠眺的目光，臉上漾起一個暖心的微笑，“你什么時候開始這么有文化了？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
不知不覺中李玉心中的郁結竟煙消云散了，李杰毫不掩飾，“我只是從一本書上看到的這句話，覺得很有道理！以前我愛玩，不理解哥哥時不時就捧著一本書的行為，現在我發現書真的是一劑良藥，可以療愈一切心病。”
“那你的心病是什么？”李玉不假思索地問。
李杰微怔了一下，“說也無妨，這么多年我一直埋藏在心里，有時候覺得還是挺難受的。”
李玉挑了一下眉峰，顯然是沒有料想到李杰會向自己吐露心聲，“那你肯告訴我？”
李杰微微向上吹了一口氣，劉海兒向上鼓動起來，李杰露出一副灑脫的笑容，“你明明知道跟我哥談戀愛是一場忐忑不安、隨時有可能中斷的跑步不也義無反顧地答應了么！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心態，但這于我哥而言確實最美好的生命歷程，我又有什么不能對你說的呢！”
李玉眼中綻放出一種欣喜的光芒，“其實剛開始我以為自己是為了報恩以身相許，但后來我發現并不止于此，那是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神秘感覺。”
“不管是什么感覺吧！我慢慢意會！我呢！其實不在臥室裝門，是因為我怕哥哥發病的時候我聽不見，我害怕失去他，你知道么！高鵬死的時候我感覺心都被割掉了一塊，我不去送他最后一程是因為我怕這樣的場景會出現在哥哥身上，我真的怕。有時候我在想，我遇上你不是你幸運，而是我們李家應該慶幸不已！”
李杰用雙臂抱緊自己，眼里噙著淚花。李玉聽著他的話回想著自己的當初的想法，那時的自己確實是有點不可理喻，她拍了拍李杰的肩膀。
“對不起，當初是我太武斷了。”李玉覺得自己應該道歉。
“既然說了，那就沒有必要再留下什么了！”
“嗯？還有？”李玉出乎意料地問。
“其實我喜歡冷冰，從小就喜歡，她隨性灑脫，沒有心計。”
這簡直就是爆炸性新聞，李玉激動地站起來，又俯身去摸李杰的額頭。
李杰一臉輕松，撥開李玉的手，“我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可是我怎么沒看出來你喜歡她，你明明處處閃躲，一臉不想看到她的表情，聽說你還拒絕過她，按你這說法你倆應該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啊！”李玉一臉的疑惑。
“你知道我哥哥的病么，是隔代遺傳的，我這代是我哥哥發病了，但我也攜帶著基因，我不想冷冰以后像我媽媽一樣忐忑不安地生活，隨時都準備著自己孩子會離開自己，你知道那種感覺是多么的錐心么？”李杰毫無保留地傾吐著。
原來李杰看上去大大咧咧的，想的卻是如此長遠，他討所有女生的歡心唯獨對冷冰格外的冷淡，誰能想到竟然是一份在內心如此煎熬的愛。李玉的思想一下子炸裂開來，究竟什么才是真的？自己看到的，自己去用心感受到的，也許都是偽裝的假象。
“可兩個人在一起可以沒有孩子的呀！你這樣于冷冰而言是自私的。”李玉開始同情起冷冰來。
李杰抬頭看著李玉，神情自若，“請你替我保密，我生來注定就是孤獨的。”
李玉茫然不知所措地看著眼前這個開朗的大男孩，一時竟有些恍惚，似乎在千百年前她還不是她的時候就曾見過眼前這張臉。
陽光微閃，在冰面上折射出刺眼的白光，身后傳來清幽而緩慢的吱呀吱呀的聲音，好像有人踏雪而來，李玉尋聲轉身，陽光自高遠長空鋪灑而下，李英的身影沐浴在陽光中，淡淡金色包裹著他的身體，仿若天外來客。
“你們坐在這里不冷么？”李英清冷的聲音傳了過來。
李玉這才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已經凍透了，看看李杰鼻尖也是通紅，沒比自己好到哪里去。
“哥，你回來了啊！”李杰站起來撣撣身上零星的雪沫子，“小玉，剛進屋了，再待下去我倆就成冰俑了。”
進到屋里有了暖氣的襯托越發覺得身上冰涼，透過窗戶李玉看見四季搬了一些東西往后花園的方向走去。
李玉一邊搓著手一邊吸溜著凍出來的清鼻涕，“李英，司機往后面搬得什么啊？”
李英遞過來一張面巾紙，“煙花，我想晚上去冰上放煙花。”
李英腦袋里還有這么浪漫的一根弦，著實讓李玉有些吃驚，李玉腦袋又急速轉了起來，努力想著今天是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她一邊擤著鼻涕一邊凝視著李英，李英看著李玉那表示深度懷疑的眼神，“不用浪費腦細胞去想了，今天只是個普普通通的日子，我就是突然想看煙花，怎么？不想去么？”
李玉回過神來，用力扔掉紙巾，換上了充滿喜悅的眼神，“沒有，想去，想去。”
吃過晚飯后，天已經黑透了，殘荷冷月，天空上月淺星稀，正是個燃放煙花的好日子。在池塘邊的長椅上鋪了厚厚一層墊子，李玉和李英坐在上面只等煙花升上天空，李杰去冰面上負責燃放，當煙花綻放在寂靜的夜空中時，冰面上倒映著同樣的絢爛，仿佛天地間一株株的并蹄蓮。
李英仰頭嘆了口氣，“真美！”李玉轉頭看向他，李英的臉在煙花的映襯下棱角分明，更顯堅毅，李玉微笑著揚起頭來和他共同欣賞著眼前的煙花盛宴。
“李玉，我突然不想離開這個世界了，就像當初我盼望著早日離開一樣，你說我這個人是不是很擰巴？要是以后每年冬天都能和你一起在這冰面上看煙花燃放就好了。”李英說這話時沒有看向李玉。
“會的，我也會努力和你考上同一所大學。”李玉還是想撫慰他那顆擰巴的心，自己何嘗又不擰巴呢？
李英在變幻的浮光中露出了一個憧憬的微笑，“考上同一所大學的事情，你已經很努力了，謝謝你能陪我一起瘋，接下來該是我要付出努力的時候了，努力高考，努力活著。”
李英都已經是打遍全校無敵手還要怎么努力呢？！李玉疑惑地看著他，卻沒敢深問下去。看了他一眼隨即又抬頭看向那幽靜夜空中的一朵朵耀目的花朵，煙花爆燃之處，飛星碎玉，絢爛如織，點點墜滿了冰面，落下一聲聲不舍的留戀。
花開花落四季交替，冬盡之時，春風融化冰面，春風佛柳燕子來時，李玉竟突發奇想，她想和李英一起去山頂吹風，多么瘋狂的想法。
“李英，我們去山頂看看風景好不好？”李玉神采奕奕地說。
李英一聽兩眼頓時放出精光，長這么大自己從來沒有去過山頂，若說自己身無分文而不知市井之繁華那也還過得去，但自己偏偏卻是萬貫家財卻又不能享受人生的美好。想到這里他眼里的光消失在了無盡的遺憾當中，李玉感知到了他的顧慮。
“放心，我不是讓你爬上，我們可以讓司機把我們拉到山腳下坐纜車那里，然后我們坐纜車上去，再坐纜車返回，就是在山頂看看風景。”
李英一聽頓時又興奮起來，怎么自己從來都沒想過用這種方法去領略山頂的風景呢！還自恃聰慧過人呢！結果還不如眼前這個看似笨拙卻又透著玲瓏的小丫頭，他欣然同意，換了件帶帽子的灰色衛衣，再套上一件黑色的毛呢大衣便同李玉出發了。
山頂上風聲厲厲，李玉怕李英的頭吹太多的風會疼痛，踮起腳尖，抬手幫她戴上了衛衣的帽子。李英對她微微一笑表示感謝，他撐開左側大衣襟把李玉攬在懷里，一起看著四周的景象。
李英從來沒有站到過如此高的地方，心情極其豁然。
“以前我都沒有想過自己有生之年能站在山頂上與自己喜歡的人共同瞭望這長空闊野，小玉，謝謝你！”李英瞇著眼睛看向遠處。
李玉別過頭來看了一眼李英的側臉，嘴角掛著笑容，順著李英的目光遙遙望去。遠處山影嶙峋起伏，萬里無云的湛藍連接著即將融盡的茫茫白雪，映得人眼底心底盡是干凈的晴冷，偶爾從空氣中感覺到一絲回暖的微風，似乎已經能聽到春天的腳步。
“我想大喊一聲。”李英閉上眼睛說道。
“我要和李英一起上大學！”李玉率先在嘴邊攏起雙手大喊出來。
李英睜開眼睛，看向李玉，露出一個英氣逼人的笑容，這笑容是李玉從來沒有見到過的，一時間竟然讓她如此迷戀，嘴角情不自禁地勾起來。
“啊......”李英揚起頭對著天空大喊著。
沒有心愿，沒有抱怨，只這一個‘啊’字便飽含了所有情緒，那是一種束手無策的悲嘯，劃破天際，震徹云霄。
即將吐綠的枝頭陽光透亮如水，一只喜鵲從枝頭振翅飛起，驚落碎雪片片，從湛藍的天空鳴叫著劃過，似是在回應著李英。
李玉扭頭看著李英，她自己弄不清楚是什么時候開始對眼前這個孤傲而清冷的大男孩動了心，她就這樣貪戀地望著李英的側臉，目不轉睛，嘴角含笑，若是此時能定格住該有多好。
當你越覺得時間過得太快時它偏偏就是要以更快的速度從你的指縫間溜走，高考就風馳電掣般的來了，一分一秒地拉扯著你那脆弱的、繃緊的神經。
坐在考場的座位上，李玉長吁一口氣，“你要記住，答題的時候就想象是坐在我的旁邊，不要胡思亂想，你一定能跟我上同一所學校。”李英那篤定而霸道的話語仿佛仍在耳畔。
高考之后李英陪著李玉一點點回憶著她填寫的答案，然后核算了一下分數，李玉也算是超常發揮了，分數還是不錯的，但她知道與李英是存在差距的。李英站起來一臉輕松地望著窗外，臉上看不出是喜悅還是悲傷。
“李英，你是不是會比我高很多分？”李玉心里打鼓，生怕李英會不滿意自己的分數。
“沒有，高不了幾分，我努力與你拉平了，報志愿我們就報同一所大學同一個專業吧？你來選，我跟隨你。”李英依舊看著窗外。
這時李玉才恍然大悟，原來李英說該輪到他努力了，是努力打低分！這又是何苦呢？李玉不免心生一份歉疚。
高考后在家休息了三天，李英決定去M國做開顱手術，這時李玉才知道這件事情李英幾個月前就已經讓爸爸媽媽聯系了，此去輸贏參半，但他還是想放手一搏。
在機場送他離開那天，李英第一次主動把李玉攬在懷里，李玉雖有些詫異，但也并未拒絕，她的頭埋在李英的懷里，清晰地聽著他的心跳，一聲一聲，沉穩而堅定，李玉緩慢抬起雙手想要輕輕環住李英的腰，但又遲疑了一下，未觸及他衣服便只凍住一般停在了半空。
李英在她耳邊呢喃了一陣，那聲音似乎摻雜了哭腔，很小，李玉只聽見了最后兩個字“等我。”
李玉心中悠然閃過一個年頭，若是你回不來呢！轉念又在心里狠狠罵了自己一句，狼心狗肺的東西。
李英雙手扶住李玉的雙肩，輕輕把她推離了胸口，凝視著她的雙眼，神情中帶著自負，眼中是勝券在握的自信、是無所畏懼的堅毅。李玉對著李英那無聲而篤定的目光緩緩點頭，他抬手在李玉的左臉掠起一絲秀發幫她別在耳后，手指戀戀不舍地劃過她的耳側，嘴角輕輕上揚，露出了罕見的微笑。
李英轉身走出幾步，突然停住，回頭深深看了李玉一眼，目光中似有一絲波動，李玉覺得心冷不丁被扎了一下，說不上來的傷感。
李玉愣愣地看著他那修長的身形消失在轉彎處，低聲默念“我等你。”淚眼朦朧中似乎一瞬間李英便又向她跑了過來，卻只是錯覺而已。
這些日子李玉只帶著手機在客廳里的沙發上看書，她怕錯過李英的電話，萬一手機信號不好打不通呢！她非要一直守著座機，誰叫都不出去玩，可是屁股就像長了刺兒怎么也坐不安，一會翻翻手機，一會看看座機，總之就是在地上踱來踱去的，在心里虔誠地期待著奇跡的出現。
這幾年在李英的折磨之下，她居然喜歡上了書，她感覺讀書能讓她心安，于是在李英的房間里拿出一本晦澀難懂的書逼著自己一個字一個字地讀。但才剛剛過去一天，李玉便又開始如坐針氈，一會用手機打電話給許靜看看是不是手機停機了或者信號不好，一會又用座機打給她。
“我說眼淚公主，你到底什么事啊？”許靜已經開始不耐煩了。
李玉卻只敷衍，無聊而已，但心中漸生擔憂，仿佛一粒種子在雨后見了陽光再也抑制不住生長，時間在一點點地流逝，恐懼已經在內心蔓延成勢，而希望越來越渺茫。第二天李玉不是茫然失神，便是心浮氣躁，每每閉目，便是李英。
李杰表面看上去毫無波瀾，但內心卻也是在煎熬著。李英這次去只讓爸媽陪著，說是讓李杰和李玉留下來看家，不過是不想讓他們看見自己遭罪的樣子。
“小玉，我們出去走走吧！”李杰看見李玉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想找其他事情暫時驅趕眼前的不安。
李玉目光微微抬起看著李杰，望著他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眸子試探地問道：“你想去哪里？”
“你不是一直對自己的身世有所懷疑么！我想帶你去尋求真相。”
一聽這話李玉怔住了，這件事的確是她的一個心結，但從來都只是埋藏在心中的一根尖毛草，李杰的話就如同一場酣暢淋漓的大雨，尖毛草迅速在心里瘋長起來。
好一會李玉才回過神來，眨巴了幾下眼睛，急不可耐地問李杰：“現在能出發嗎？”
面對著李玉渴望的眼神，李杰覺得沒有什么理由不陪她一起瘋，隨即轉身丟下一句話：“我回屋收拾一下行李。”
于是兩個人分別帶了一個背包，裝了幾件換洗的衣服和洗漱用品便趕往火車站，買了最近出發開往B城的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