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筑內,空氣中緊繃的弦似乎隨著那象征性的握手而松弛了半分,但那冰冷的交易底色依舊濃重。
穆南嘉抽回手,指尖仿佛還殘留著對方掌心的溫度與力量,她轉身欲走,步履干脆利落。
行至門前,她腳步卻倏地一頓,并未回頭,清冷的聲音帶著洞悉的銳利,如同銀針劃破寂靜:
“周少帥,”
她微微側首,光影勾勒出她精致卻冷硬的側臉線條,
“戲臺子,你我算是搭好了。演員,”
她頓了頓,唇角勾起一抹幾不可查的諷意,
“也勉強算就位了。那么……”
她終于轉過身,目光如淬火的寒刃,直直刺向靜立在原地的周時予,問出了這場“交易”最核心、也最致命的問題:
“這觀眾……是誰?”
“或者說,少帥這出精心策劃的大戲,究竟是要演給哪幾位‘貴人’看,才能換來你想要的‘一時安穩’?”
她語速平緩,卻字字千鈞。不知道目標觀眾是誰,她這“影后”再敬業,也無從發力,甚至可能一腳踩進未知的深淵。
周時予并未因這直指核心的問題而變色。
他依舊站在那片斑駁的光影里,身形挺拔如松,只是那雙深邃的眼眸,此刻仿佛沉淀了更濃重的墨色,深不見底。
他緩步上前,距離穆南嘉僅一步之遙,那股屬于上位者特有的、混合著鐵血與謀略的氣息無聲地籠罩下來。
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一根修長的手指,在虛空中輕輕一點,如同在點將,又像是在勾勒一張無形的棋局。
“觀眾么……”
他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仿佛在吟誦一首暗藏殺機的詩,
“穆姑娘可知,江嵐三督軍,已去其二?”
他語速緩慢,字字清晰,
“剩下那位,姓陳。陳督軍年事已高,卻無嫡子,只有一位視若掌珠的獨女。”
穆南嘉眼神微動,瞬間明白了大半。
聯姻?逼婚?難怪要找個擋箭牌……
她不動聲色地聽著。
“陳督軍麾下勢力盤根錯節,更有北方強援。”
周時予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風雨欲來的壓迫感,
“他屬意我為婿,非一日之功。此前諸多試探,皆被我以軍務推脫。然近期……陳督軍身體抱恙,其女陳小姐……”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
“行事愈發急切。督軍府已數次明里暗里施壓,若我再不表態,恐生變故。屆時,江嵐局勢將徹底失衡,我多年心血付之東流。”
他抬眸,眼中是毫不掩飾的野心與決心:
“我需要一場‘已婚’的事實,一個足夠分量、能堵住悠悠眾口、讓陳督軍府無話可說的‘周夫人’。這場戲,不僅能解我燃眉之急,更能為我爭取至少六個月的喘息之機,厘清內外,穩固根基。”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穆南嘉,
“而穆姑娘,便是那個能鎮住場子、讓所有人忌憚三分的‘周夫人’最佳人選。你夠聰明,夠膽魄,也夠……麻煩。足以讓陳家相信,我周時予并非敷衍,而是真找了個難啃的骨頭。”
穆南嘉聽著,指尖在桌面上無聲地敲擊著。
原來是督軍府的逼婚……
周少帥這招金蟬脫殼,倒也算兵行險招。
把自己推出去當靶子,吸引陳家的火力……有趣。
她非但不懼,眼底反而燃起一絲棋逢對手的興奮光芒。
“明白了。”她唇角勾起一抹了然又略帶諷刺的弧度,“
少帥這是要拿我當盾牌,擋陳家的桃花劫?順便,借我這塊‘難啃的骨頭’,敲打敲打那些不安分的人?”
她站起身,姿態從容,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強勢,
“既是演戲,就要演全套,演得讓人挑不出錯,更要演得合情合理。”
她走到周時予面前,微微仰頭,目光銳利如針,直刺他眼底深處,提出了更具體、也更“苛刻”的要求:
“周少帥,我需要一個足以撐得起這臺大戲的身份。”
她一字一頓,清晰無比,
“總不能對外宣稱,堂堂江嵐少帥,為了一個來歷不明、無權無勢的鄉下孤女癡狂吧?這種話,別說陳督軍府不信,怕是連街邊的黃包車夫聽了都要笑掉大牙。”
她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點破了身份懸殊帶來的荒謬感。
“不僅如此,”
穆南嘉臉上忽然綻開一個極其明媚、卻又帶著致命危險的笑容,如同淬毒的玫瑰:
“既然要演‘情真意切’,要演到讓那位心高氣傲的陳小姐徹底死心,甚至讓督軍府都無話可說……光靠一個‘已婚’的名頭,恐怕分量還不夠。”
她頓了頓,眼中閃爍著狡黠而強勢的光芒:
“我要少帥你,在人前,扮演‘色令智昏’!
“什么?”
饒是周時予城府深沉,乍聞此言,也不由得微微一怔。
這個詞,與他素來鐵血冷厲的形象,相差何止萬里!
穆南嘉卻不容他質疑,條理清晰地闡述她的“劇本”:
“其一,在公開場合,尤其是督軍府勢力范圍內,你的目光,要時時追隨我,專注得仿佛天地間只此一人。”
“其二,對我提出的要求,無論多么‘任性’、多么‘不合規矩’,只要不傷及你根本利益,你都要表現出‘無法抗拒’的縱容,甚至不惜為你那些忠心耿耿的部下添點堵。”
“其三,在必要的時刻,要流露出因我而‘耽誤正事’的跡象,讓所有人都覺得,你周少帥,是真的被我這個‘南城玫瑰’迷得神魂顛倒,連江山大業都要往后排一排了。”
她身體微微后靠,欣賞著周時予眼中罕見的錯愕,帶著一絲得逞的笑意:
“如何?這個‘人設’,夠不夠分量?夠不夠讓陳家相信,你周時予是真的‘栽’在我手里,心甘情愿被我‘拿捏’,絕非敷衍塞責?只有讓他們看到你‘沉迷女色’、‘英雄氣短’,他們才會徹底相信這樁婚姻的真實性,也才會……真正放松對你的警惕和逼迫。這,才是釜底抽薪!”
她停頓片刻,觀察著周時予的反應,嘴角噙著一絲狡黠又強勢的笑意:
“這‘色令智昏’的形象,就是堵住悠悠眾口、讓陳家徹底死心的最強武器。也是讓那些想借機生事的人,掂量掂量惹怒‘周夫人’后果的最佳威懾。少帥,這戲份,你可演得?”
周時予靜立如淵,聽著穆南嘉條分縷析、步步為營的要求,面上無波無瀾,沉靜得令人心悸。
當“色令智昏”四個字從她紅唇中清晰吐出時,他深邃的眼眸深處,仿佛有極細的冰棱碎裂,折射出一絲轉瞬即逝、難以名狀的情緒,快得如同錯覺。
他沒有因這看似“有損威儀”的要求而慍怒,甚至未曾打斷。
他只是微微垂眸,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陰影,似乎在極其認真地權衡這驚世駭俗提議背后的每一個環節與風險。
片刻沉寂后,他緩緩抬眸。
那薄削的唇角竟向上勾起一抹近乎玩味的弧度,笑意很淺,卻像淬了毒的寒刃,帶著毫不掩飾的危險與挑戰意味:
“穆老板……當真是洞若觀火,深諳人心。”
他低沉的聲音在寂靜中流淌,帶著奇異的韻律,
“身份……‘色令智昏’……”
他玩味地重復著這兩個核心詞,目光如同實質,緩慢而極具侵略性地掃過穆南嘉明艷逼人、鋒芒畢露的臉龐。
“好。”
他吐字清晰,斬釘截鐵,帶著一種掌控乾坤的絕對篤定,
“都應你。”
“身份之事,不足掛齒。”
他語氣平淡無波,卻蘊含著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力量,
“三日之內,你需要的所有‘憑據’——一份足以匹配‘周夫人’尊榮、經得起督軍府掘地三尺查驗的完整身份背景、無懈可擊的過往經歷、關鍵‘見證人’的證詞、乃至幾件能喚起‘舊情’的‘信物’——我的副官會親自送到你鋪子里。從那一刻起,”
他目光如電,鎖住她,
“你穆南嘉,便是名正言順、無可置疑的周夫人,江嵐上下,無人敢置一詞。”
話音未落,他高大的身影倏然前傾,瞬間拉近了兩人的距離,近得穆南嘉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溫熱的呼吸拂過額發。
他低沉的聲音如同耳語,裹挾著審視與一種若有似無的、令人心頭發顫的蠱惑:
“不過,穆老板也需謹記。既是‘色令智昏’,那這‘色’……”
他刻意拖長了尾音,目光在她臉上逡巡,仿佛在描摹一件稀世珍寶,又似在評估一件致命的武器,
“也得名副其實,夠得上讓我周時予甘愿‘昏聵’的資格才行。若你演得不夠‘禍國殃民’,不夠‘顛倒眾生’……”
他未盡的話語,如同無形的手指,輕輕搔刮著緊繃的空氣——
演砸了,丟的可是他們共同的臉面,這場“昏君妖妃”的戲,必須唱得驚心動魄、無人能及。
穆南嘉被他驟然逼近的、混合著鐵血威壓與隱秘熱度的氣息籠罩,心跳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她強行壓下那一絲悸動,精致的下頜高高揚起,眼中瞬間燃起更盛的光芒,帶著淬火般的妖冶與赤裸裸的挑釁。
只見她倏然抬手,白皙纖長的手指精準地攥住周時予挺括軍裝的前襟,猛地向下一拽!
力道之大,迫使他不得不微微俯首,視線與她驟然齊平!
“周少帥放心。”
她紅唇輕啟,吐出的氣息帶著蘭麝般的幽香,幾乎與他唇齒相聞,聲音卻冷冽如冰泉,
“論‘禍國殃民’的本事……”
她眼波流轉,媚意橫生,卻又藏著刀鋒般的銳利,
“我穆南嘉,從未讓人失望過。只盼少帥您……”
她故意放慢了語速,一字一頓,帶著致命的挑釁,
“屆時別真‘昏’迷了心智,在這戲臺之上……徹底失了方寸才好。”
“呵……”
一聲低沉的笑從周時予胸腔深處震蕩而出,帶著奇異的共鳴感,磁性而危險。
他沒有掙脫她攥緊衣襟的手,反而順著那力道,目光更深地沉入她燃著火焰的眼底,那里面翻涌的情緒,復雜得如同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