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墨玦把曦瑤從學校接回來后，先把她安頓在了自己的工位上，便徑直去了導師辦公室。

　　他前段時間寫了一篇論文，導師粗略看過后，指出還有些地方需要修改。尤其是其中涉及的圖像模擬——這個方向圖形處理的難度極高，他們課題組目前也就墨玦一人能做出圖來。為了節省時間，他還自己開發了一個專用軟件，用以展示實驗數據的動態變化過程。導師年紀大了，對這些圖示理解有限，便特意把他叫去詳細講解。

　　曦瑤這次雖然帶了課本，卻依然是一頭霧水。課上講得就是英文，這邊高校用于教學交流也都是全英，她腦子里始終像罩著一層霧，怎么都理不清思路。

　　辦公室里安靜下來，只剩下曦瑤一人。

　　她攤開課本，又很快將其蓋上，沉悶地嘆了口氣。

　　她煩悶地翻出墨玦之前找來的插畫書，圖多字少，總比課本友好。

　　這時，工位前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

　　“小學妹，你好呀。”

　　曦瑤愣了一下，轉頭看去，是個她從沒見過的男生。來人是張軒，墨玦的師弟，剛上研一。

　　他是因為崇拜墨玦才追著來到美國讀研的，對這位傳說中孤高冷淡的學霸一直頂禮膜拜。在國內就讀本科的時候，就曾經在科研平臺上看到過“墨玦”的名字，他對這個偶像幾乎是神化的崇拜。

　　可昨天聽說墨玦帶了個女生回來，他一夜沒睡，腦子里翻江倒海。

　　今早一來實驗室，就看見一個穿著高中校服的小姑娘坐在偶像的位置上，他的世界瞬間崩塌。

　　“你、你、你！”張軒驚得結巴，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他幾乎不敢相信——墨玦竟然、真的帶了個未成年回來？

　　他越想越可怕，眼前這姑娘看起來根本沒成年，巴掌大的臉，稚氣未脫，怎么看都是高中生。

　　這時，辦公室的門忽然開了。

　　張軒僵在原地，看見墨玦脫著外套走了進來，直直地朝曦瑤走去。

　　“你怎么來了？”墨玦隨口問了一句，他走到曦瑤身邊，像是理所當然地把外套放在她椅背上，然后又拖過一把椅子，坐在了她身側。

　　張軒在那一刻心跳漏了一拍。

　　曦瑤忙收起插畫本，換上學校老師今天布置的功課。

　　張軒整個人都不好了：“阿玦，你太禽獸了！你糊涂呀！”

　　他看著曦瑤那副還沒長開的模樣，滿腦子都是“危險”、“違法”、“毀前程”這幾個詞。他理解墨玦孤獨久了，也理解年輕人生理上的需求，但也不能饑不擇食成這樣……

　　墨玦眉頭一皺：“你胡言亂語什么？”

　　張軒：“你有需求可以找我啊……不是，我是說你找別的成年人也行啊！”

　　墨玦臉色倏地冷了下來，抬眼冷冷地盯著他：“出去。”

　　那一眼掃過去，張軒瞬間噤了聲，嘴角一抿，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他太清楚墨玦發火起來很嚇人，他像是心有不甘地連著跺了幾下，最終還是不情不愿地轉身離開。臨走還頻頻回頭，眼神在曦瑤和墨玦之間來回掃。

　　“砰——”門關上的那一下巨響，把曦瑤嚇了一跳。

　　墨玦揉了揉眉心，看向她：“哪里不會，可以問我。”

　　曦瑤點點頭：“那……我們從第一頁開始吧。”

　　墨玦一愣，目光落在她課本上。

　　他講了幾句，又換了一種說法，講得很慢，甚至比平時講給小學妹還細致。

　　可是曦瑤的反應依舊很少，不發問，也不點頭確認，只是一副呆呆的樣子。他漸漸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的方式出了問題還是她智力發育遲緩。

　　他試探著用英文問了一句：“What did you have for lunch these days?”（你這幾天中午都吃了什么？）

　　曦瑤眨巴著眼睛，點了點頭，像是聽懂了，又好像沒聽懂。

　　墨玦的耐心也開始一點點被消耗。

　　他把書合上：“先補英語吧。”

　　他向來不擅長教人，耐心從不是他的強項。他習慣高效，追求立竿見影的結果。可眼前這個人，像是一盆潑下來的冷水，甚至是冰水，無論他怎么加熱，始終溫不起來。

　　他開始認真講解長難句的結構、時態、語氣和邏輯關系，語音標準清晰，是一口純正的倫敦腔，每一個詞都精準而冷靜地落下。曦瑤聽得頭昏腦脹，卻又忍不住想聽。

　　講完之后，墨玦寫了幾個句子，放到她面前：“寫一下。”

　　一共就四句，曦瑤坐在那里半小時一筆未動。

　　墨玦無奈地站起身，圍著辦公室走了幾圈冷靜情緒，又重新坐下，示意她開始寫。

　　曦瑤依然低頭不語，一動不動。

　　墨玦呼吸加重。他有些難以置信：這幾句句子能有多難？

　　他以為是自己講得太快了，又重新拿起稿子慢慢講了一遍。

　　這一遍講得比之前更細，語調也盡量溫和。

　　可曦瑤的注意力還是漸漸游離了。她盯著墨玦那張嘴一張一合，腦袋一陣發懵。

　　她有些崩潰地眨了眨眼，情緒瀕臨失控。

　　那張嘴還在講，曦瑤終于忍無可忍，伸出手捏住了墨玦的嘴。

　　墨玦瞪大了眼，一臉錯愕。

　　曦瑤反應過來，嚇得連忙收回了手。

　　氣氛一時有些凝滯。

　　曦瑤整個人緊繃著，手指還殘留著他皮膚的溫度，臉上又是懊惱又是窘迫。

　　她心里一急，不知是為了打破尷尬還是掩飾慌亂，竟又伸出手，輕輕掰了掰他的嘴角。

　　她做了個“請”的手勢：“你可以講話了。”語氣軟軟的，帶著點討好。

　　墨玦低頭看了眼時間，已經過了晚飯點，他輕輕吸了口氣：“還是不會？”

　　曦瑤點頭。

　　“聽不懂？”

　　她繼續點頭。

　　墨玦沉默了一會兒，語氣軟了下來：“……可能是我方法不對，不該按我的標準要求你。”

　　他又講了一遍，這次語速更慢。可他還是不理解：無論他怎么表達，為什么她就是不明白？

　　他轉身走到一邊，打開自己的電腦，鍵盤聲噼里啪啦地響著。

　　過了十幾分鐘，他才冷靜下來，再次回到曦瑤身邊。

　　“我再講一遍。”

　　這一次他沒有坐在椅子上，而是直接彎腰，像是用整個身體籠住曦瑤，低頭耐心地教她。他聲音不高，但貼得太近，曦瑤腦子又餓又暈。

　　他那張嘴還是在不停地講，長難句一句一句的往她耳朵里砸，她就是聽不進去。

　　他講了一遍又一遍，臉上那副“我已經很寬容了但你還是學不會”的表情。

　　她不是白癡！她只是沒他那么厲害而已！

　　憋悶、委屈、煩躁全都涌了上來。

　　“啪！”一聲脆響，清清楚楚地落在安靜的辦公室里。

　　曦瑤一巴掌扇在了墨玦的臉上。

　　時間仿佛暫停了。

　　墨玦僵在原地，臉上表情從措手不及，到滿臉困惑，最后滑向近乎崩潰的荒唐。

　　他睜大眼看著她，像在試圖從她臉上找出一絲邏輯。

　　而曦瑤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也愣住了。她呼吸一滯，瞳孔都微微放大。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一邊緊張地擺手，一邊飛快解釋，“有蚊子！剛剛有蚊子飛過來！”

　　她怕他不信，還補了幾巴掌，然后手還不忘象征性地又扇了幾下空氣：“真的，我在幫你打蚊子。”

　　墨玦又氣又好笑，被扇的徹底沒了脾氣。

　　他低低嘆了口氣，像是在嘆自己怎么栽在了這人手里。

　　他抬手輕輕一擺，像是徹底放棄了爭執的念頭，然后起身走向窗邊，指尖勾住窗扣，拉開一條縫隙。

　　夜風帶著涼意吹進來，他閉了閉眼睛，才重新轉回身看著她。

　　“走吧，回家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