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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思穎纖細的手指緊緊攥著書包帶，指甲幾乎要掐進真皮面料里。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在地面上與周晨的輪廓交疊成奇怪的形狀。

　　周晨單腳支地，目光掃過那輛粉色女式車。鏈條像條死蛇般耷拉著，齒輪上還沾著可疑的黑色油漬。他忽然想起前世在汽修廠打工的日子，那些沾滿機油的扳手，還有永遠洗不干凈的指甲縫。

　　“三分鐘。“他聽見自己說，聲音陌生得像是從別人喉嚨里發出來的。原來重活一世，有些肌肉記憶比海馬體更頑固。

　　陳思穎后退半步，淺藍色百褶裙擺掃過車轱轆。她看著周晨蹲下身，校服袖子隨意卷到手肘，小臂線條在余暉里鍍了層金邊。這個角度能看到他后頸細碎的絨毛，被汗水浸得微微發亮。

　　“你...“她剛開口就被金屬碰撞聲打斷。周晨不知從哪摸出半截鉛筆，用橡皮那頭卡住齒輪，左手飛快地轉起踏板。鏈條“咔嗒“一聲咬合齒槽，整個過程行云流水。

　　遠處傳來賣烤紅薯的吆喝，空氣里突然多了焦糖的甜香。陳思穎盯著他沾滿油污的指尖，莫名想起上周偷看的《流星花園》，道明寺給杉菜修自行車時，白襯衫也是這么皺巴巴的。

　　“好了。“周晨在道旁冬青樹上蹭了蹭手，葉片簌簌抖落幾粒灰塵。他抬頭時，陳思穎正把手帕遞到半空，藕荷色的絹角繡著朵歪歪扭扭的櫻花。

　　兩人同時愣住。前世這個時候，他應該感恩戴德地接過手帕，再寶貝似的揣進貼胸口袋。而現在，周晨看著那個針腳蹩腳的繡花，突然記起這是去年手工課自己幫她縫的。

　　“不用。“他轉身去扶自己的二八大杠，“趕著回家看《新聞聯播》。“

　　陳思穎的手僵在半空。她看著周晨蹬車的背影，白襯衫被風灌得鼓起來，像只笨拙的鴿子。這不對，劇本不該是這樣。往常這個時候，他該紅著臉結結巴巴問要不要送她回家，該亦步亦趨跟在她車后三米遠，該...

　　“喂！“她突然喊出聲，“你手上還有油！“

　　回答她的是清脆的車鈴聲。周晨頭也不回地揮揮手，腕表折射出一道晃眼的光斑，正巧落在陳思穎新買的圓頭小皮鞋上。那是她攢了三個月零花錢，特意托表姐從省城捎回來的最新款。

　　暮色漸濃，路燈“啪“地亮起來。陳思穎突然發現鏈條卡得太緊，踏板重得像是灌了鉛。

　　---《青澀方程式》

　　（第三章晚風與數學公式）

　　最后一抹殘陽墜入教學樓頂時，周晨把自行車蹬得飛快。鏈條摩擦聲里，他仍能聽見陳思穎的怒罵裹著晚風追上來：“周晨你混蛋！“

　　后視鏡映出少女跺腳的身影，白帆布鞋正泄憤似的踢著掉鏈的單車。周晨喉頭泛起苦澀，就像今早打翻的那杯板藍根——他不過是碰巧經過車棚，怎么就成破壞校花座駕的罪魁禍首了？

　　拐進翻斗花園的林蔭道，槐花香突然鉆進鼻腔。粉色書包在暮色里晃成溫柔的漣漪，唐婉踮著腳數磚縫的樣子，讓他想起外婆家那只總在門廊等食的布偶貓。

　　“周晨！“少女轉身時馬尾劃出雀躍的弧度，數學書扉頁夾著的銀杏葉飄然落地，“你昨天問的那道二階導數題......“

　　石墩子沁著初春的涼，周晨卻覺得耳尖發燙。唐婉的筆尖在草稿紙上沙沙游走，發梢若有若無掃過他小臂。她解題時總習慣性咬住下唇，睫毛在瓷白的臉上投下跳動的蝶影。

　　路過的王阿姨挎著菜籃嘖嘖稱奇：“現在小年輕約會都改研究數學啦？“唐婉慌忙縮回手，泛紅的耳垂藏在碎發里。周晨望著她校服領口微微歪斜的蝴蝶結，突然發現這個總是板著臉收發作業的班長，笑起來竟有顆小小的虎牙。

　　“所以...志愿定了江州大學？“唐婉低頭收拾文具，鉛筆盒里的金屬校徽叮當作響。街角黑色奔馳亮起雙閃，她起身時帶起一陣鈴蘭香的風，“聽說江大圖書館頂樓能看到整片星云湖。“

　　周晨愣怔地望著車尾燈消失在路口，掌心還殘留著草稿紙的余溫。梧桐葉撲簌簌落進車筐，他突然意識到——那道困擾自己三天的數學題，解題步驟里藏著比導數更微妙的心事。

　　“班長，江州大學是我自己的選擇...“

　　周晨插著褲兜后退半步，鞋尖碾碎半片枯葉。唐婉攥著書包帶的手指關節發白，夕陽在她鼻尖凝成細小的汗珠。

　　“昨天看到句話——“少年忽然笑了，喉結在脖頸劃出鋒利的弧度，“為別人改變人生？蠢透了。“他故意拖長的尾音驚飛電線上的麻雀，“這話送你，也送我。人總得...“

　　“周晨！“唐婉突然提高的聲線驚得二樓晾衣架“咣當“作響。少女急促的呼吸在暮色里凝成白霧，發梢掃過泛紅的耳垂：“所以你之前說想考復旦...“

　　“班長——“周晨拖長腔調打斷她，倒退著走向單元門時撞歪了生銹的報箱，“人這輩子最該學會的，就是別對別人的選擇指手畫腳。“鐵門在他身后重重合攏，震落墻皮簌簌。

　　三樓陽臺上，圍裙沾著蔥花的婦人猛地縮回頭。等防盜門“咔嗒“開啟時，她正哼著跑調的小曲擇菜，芹菜葉簌簌落進塑料盆。

　　“西紅柿三塊八毛錢一斤！“母親突然拔高的嗓音驚得周晨手抖，鑰匙串“嘩啦“砸在地磚上，“哎呦這芹菜老得能當教鞭——“沾著泥的菜梗戳上少年后背，“剛樓下穿白裙子的姑娘...“

　　周晨彎腰撿鑰匙的動作僵住：“您又偷看？“

　　“光明正大看！“芹菜葉甩到他后頸，“那姑娘眼尾有顆小紅痣，嘖，旺夫相。“冰涼的水珠順著兒子衣領滑進去，“跟媽說實話，是不是...“

　　“唐婉！高三（2）班班長！“周晨奪過菜籃子往廚房沖，“年級前三！學生會主席！您還指望人家...“

　　“主席好啊！“母親追著把蒜頭砸進洗菜池，水花濺上眼鏡片，“主席管天管地還管你報志愿？“她突然壓低聲音湊近，“跟媽交個底，你是不是...“

　　“嘩——“周晨擰大水龍頭。水流轟鳴聲中，母親沾著韭菜味的絮叨穿透水幕：“...老陳家閨女在江大后勤處，明天媽就去要招生簡章...“

　　“老周你杵門口當門神吶？“何英在廚房剁著菜板，“嘩“地往鐵鍋倒油，“沒見小晨房門縫都透光呢？“

　　周光明把糕點袋擱在掉漆的八仙桌上，工裝蹭著墻灰：“你說這孩子，從前趴書桌就犯困，這幾天倒跟灌了仙丹似的...“

　　“啪！“鍋鏟敲在灶臺，何英探出半邊身子：“老周你失心瘋了吧？“圍裙帶子在她腰間勒出深痕，“上回月考墊底，你蹲樓道抽了半包煙，這會兒孩子用功你倒嚼起舌根？“

　　主臥門“吱呀“裂開條縫，周晨握著鉛筆的手頓了頓。霉味順著門縫鉆進鼻孔，他望著墻紙剝落處新貼的便簽——“考大學“墨跡未干，“賺錢“已被鉛筆涂改三次。

　　“媽，咸菜缸下壓著我模擬卷。“周晨突然揚聲，驚得周光明碰翻酒盅。何英舉著鍋鏟沖出來，油點子濺在起球的紅毛衣上：“要死！你爸這個月獎金全給你買真題集了，還差兩套沒結賬呢...“

　　“我想考江州大學。“少年聲音清凌凌刺破油煙氣，周光明嗆得白酒潑濕袖口，何英的鍋鏟“當啷“掉在裂縫地板上。

　　“哎喲我的活祖宗！“何英撿鍋鏟的手直哆嗦，“你二模才過本科線二十分...“她突然噤聲，怔怔望著兒子眼底兩盞灼人的燈。

　　周晨掰開冷硬的饅頭，就著飄著油星的紫菜湯：“今晚我能多要點電費嗎？宿管說十點熄燈。“鉛筆在指尖轉出殘影，“十二月的雨要來了。“

　　周光明忽然奪過酒瓶：“明兒我去借輛三輪！東郊夜市缺守攤的...“何英一筷子敲在他手背：“喝你的貓尿！沒見孩子眼睛都熬紅了？“她夾起雞腿的手懸在半空，油湯滴在補丁桌布上洇開暗花。

　　“小晨啊...“周光明摩挲著酒盅豁口，“爸聽說江州大學圖書館，夜里一點還亮著燈呢。“他突然嘿嘿笑起來，露出被煙熏黃的牙，“你爺爺當年挑糞供我念書，糞桶上還擱著課本...“

　　“周光明！“何英“啪“地摔了筷子，“你當孩子是糞車轱轆轉世的？“她突然紅了眼眶，扯著起球的毛衣下擺，“明兒我去求王姐，她侄女在重點高中當老師...“

　　窗外驚雷炸響，六十平米的蝸居忽然被閃電照得雪亮。周晨筆尖懸在《五年高考三年模擬》上，前世記憶如潮水漫過發霉的墻角——父親佝僂在建筑工地的暴雨里，母親攥著診斷書在繳費窗口發抖...

　　（廚房傳來鍋鏟碰撞聲，何英系著圍裙探出頭：“老周，去看看兒子...“

　　周光明揉著眼睛從洗手間出來，拖鞋啪嗒啪嗒拍著地板：“昨天復習到幾點來著？“

　　“十點就熄燈了。“何英把煎蛋鏟進盤子，突然壓低聲音，“你說他最近...是不是中邪了？又是通宵做題又是晨跑的...“

　　“瞎說什么呢！“周光明猛拍餐桌，搪瓷碗里的豆漿蕩起漣漪，“這叫浪子回頭！你當媽的怎么...“

　　“爸媽早！“周晨渾身熱氣沖進廚房，運動衫后背洇著汗漬。何英連忙把毛巾塞過去：“哎喲這汗...快去沖個澡！“

　　“等會兒，“周光明突然抓住兒子胳膊，“跟爸說實話，是不是...交女朋友了？“他沖妻子擠眼，“昨天那個打電話的姑娘...“

　　“爸！“周晨耳尖發紅甩開手，“人家是學習委員！上周模考我數學卷子全是紅叉，她主動要給我補課！“

　　叮鈴鈴——

　　路口紅綠燈下，陳曉龍單腳支著山地車，校服領子歪到鎖骨：“臥槽周晨！你丫吃錯藥了？“他伸手去摸對方額頭，“五點半啊！往常這時候你還抱著被子流哈喇子呢！“

　　周晨拍開他的手，車鈴按得震天響：“少廢話，今天早自習考英語單詞，賭不賭？這次我默寫能進前二十！“

　　“賭你妹！“陳曉龍猛蹬踏板追上去，“先說好，輸了的人承包一個月汽水！“

　　晨風卷著少年們的笑罵聲掠過梧桐樹梢，沾著油墨味的試卷在車筐里嘩嘩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