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夜深了,歇把。”
冷琰似乎沒聽見老太監的聲音,只癡癡看著那一片衣角和衣角上的一串手鏈。那串手鏈已然有些發暗。
自五國之戰,冷琰遣散了宮里的妃嬪,這宮里又是冷冷清清。
其實也不拘于在哪,不論桃杏山莊還是后宮,只要有王后的地方就是熱鬧的,王的心就是歡快的。
阿福看著桌上的桃子,放了一天了王也未動一下。
他自己去隅上坡摘了一筐桃子,學著王后做罐頭,可總也做不出那個味道。
良久冷琰似乎是對阿福說,又似乎自言自語。
“孤永失所愛......真真是孤家寡人......”
冷琰滿頭白發披散下來,有著不符合年齡的蒼老。
以前桃鳶經常給他束發,她的手藝比那些個宮女差遠了。可他就喜歡她一邊梳頭一邊嘮叨。
“你們男人真麻煩,留這么長頭發干嘛,那天等著你睡著了,我一剪子給你剪了。”
“做個王真麻煩,一根亂發不能有,還要保持形象,手,先拽著這綹……”
“頭頭頭!別歪,好不容易弄好的,多大個人了,能不能省省心!”
他總會不動聲色的搗亂,害她忙的一頭汗。
“愛妻弄不好,我可不去早朝。”
“想偷懶不是?你想當昏君,我可不想禍國殃民。”
他猛一轉頭。
“王后今日便是那蘇妲己,可禍國殃民一次!”
桃鳶用梳子敲著他的腦袋,氣的鼓鼓的。
“凈搗亂,信不信一會給你弄個女式發型,在眾大臣前展示一番……哈哈哈……對了,再給你涂上口脂,讓我瞧瞧你適合什么顏色的口脂……”
她比量著。
“我們的御王竟還是個大美人!”
她湊近他耳邊。
“美人,晚上乖乖來服侍本大王……否則,定休了你!”
他撲哧笑出聲,驚得在旁邊打盹的阿福睜了睜眼。
王定是又想起王后了。
冷琰睜開眼睛,周圍卻是一片死寂。
他恨!他恨!
那個人蒙著面,一邊喊著珊珊一邊接住城樓墜落的她,把她安于馬背上,疾馳而去……
他心痛的不能呼吸,終究是那個被他凌辱的人救走了她。
為什么?為什么?
身為王,天下至高統治者,卻是他人救走王后,于眾目睽睽之下!
錐心的痛!
他既保護不了自己的女人,也保護不了自己的孩子。
“璟在哪?璟在哪?”冷琰突然站起,狀況癲狂,雙手顫抖。
“王,璟公主她睡了!”
“哦……”
冷琰略有所思,稍許安心。
他們從敵人手里搶回木籠時,璟公主已毫無氣息,她渾身是血,身上多了幾道箭。
冷琰不允許任何人碰璟公主,也不許她下葬,他就把她放在冰床上,日日去和她說話。
老太監眼圈通紅,轉身抹掉眼淚。
“王上......”
王身上尚有無數刀劍之傷,他卻毫不在意,阿福猶豫著,終究不知道怎么開口。
當日王后跳下城樓時,御王乘上木鸞,直飛五國聯軍之中,猶如戰神降臨,勇猛異常,長槍如同天生和自己生在一處,一人橫掃千軍,所到之處寸草不生,但凡沾他身的人,要么被橫劈兩半,要么被豎劈兩半,皆無完人......
王上身先士卒,大大鼓舞士氣,城中守衛傾巢而出,奮勇殺敵。
號角一起,元佑,烈哥帶領隱藏于郊外的西征,掃北軍,東西夾擊,如洪水猛獸沖散了聯軍,大股包圍,小股擊破,可謂殺的片甲不留。
戰后大都城門前尸山血海,血河漂櫓,如人間地獄,恐怖如斯!
月余戰場方被清理干凈,但血腥味久久不散,聞之惡寒。
北郊一座座尸坑尤為醒目,方圓幾里紅土猙獰,鳥不飛蟲不鳴,白天天陰風陣陣,晚上鬼哭狼嚎,似在鬼蜮。
五百年了,中都又經歷了一次血的洗禮!中都人戰力之強,殘酷之極,令周圍異族膽寒,只敢窺視,不敢躍進一步。
大都一戰御國國威重立,猶如五百年前祖宗開辟疆土,冷氏執掌力空前強悍,其他五國由國自降身價為郡,皆俯首稱臣,老老實實聽御王號令。
改革和新政終于達到中都邊邊角角,百姓們皆歡天喜地,忙著領新種播種,趕上春耕的最后一點尾巴。
中都處處傳唱御王的勇猛愛民,他舍女救中都百姓。百姓們感嘆命好,福澤深厚,趕上一位好國王,期待著為他們開創盛世。
據說藻舟并沒有做過多抵抗便被王軍殺死,他明白戰死沙場可能是自己最好的結局。
英雄遲暮,新人輩出。一朝天子一朝臣,一個人的能力要匹配時局方得彰顯,顯然他的時代已經過去,也該追隨老藻王去了。
***
“明主在人民心里不朽,孤在她心里已死!”
“王不能愛,不敢愛!孤卻不服,總是貪心,總想兼得!”
他為了祖宗的江山,讓桃鳶真切體會到何為帝王無情。他亦體驗到了自己心冷如冰。他討厭這樣的自己,可他不得不做出選擇!
如今御國疆域廣闊,天地之大可任他馳騁,卻找不到方寸落腳之處,何其悲哉!
“王上,待王后解開心結,自會回到您身邊。”
“阿福,孤有預感,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
大都一戰,冷琰早已部署,只是他萬萬沒想到璟會是個變數。他們怎敢拿璟要挾!璟是御王的逆鱗。
冷琰原計劃讓五國軍隊元氣大傷即可,因著璟的死亡,整個五國大軍跟著陪葬。
戰后御王心性大變,可不再慣著誰,即便各國自降為郡,只有稍有忤逆,即刻出兵鏟平,換各郡郡主如同吃頓便飯,他們手無暴力豈敢不從。
整個中都又變成了鐵板一塊。利于國者愛之,害于國者惡之。他必得把一個完整的中都交由玦。惡名他來背,清明留給子孫。
淳于敦被罷免,焦照水升任丞相。總覽中都要務,天下年輕學子沸騰一片,眼前滿是希望。國家蒸蒸日上,日新月異。各行各業奮勇爭先,人民生活富足康樂。
即使周圍蠻夷想挑釁中都,不用正規軍出手,邊界居民就把他們滅了。御國也并非全然暴戾,實施懷柔政策,凡愿意納地稱臣者,皆可發中都居民證,放心務農經商,過好日子。
***
淳于蘭自藏于轎子暗格里,想趁亂逃出大都。可她早被盯上了。冷琰下令對她實施最嚴酷的侮辱,以泄他心頭之痕。
她被剝得一絲不掛,丟進軍營操練場,受萬人凌辱......
就這御王沒有放過她,死后鞭尸三千,刀剁兩千,操練場成了的地獄,滿地血污,骨肉成渣,恐怖至極。
淳于敦帳外跪了三天三夜,御王始終沒有見他,最后一頭栽倒在地,一命嗚呼!
對淳于蘭的極度殘忍成了冷琰繼任以來最大的污點,人們敬他又懼他!但冷琰對此毫不在乎,他的璟沒有了,任淳于蘭如何被凌辱都不解他心頭只恨。
連續兩任丞相皆有負于御王和御國,令冷琰寒心。
“丞相乃國之利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孤該如何掌控?”
聞聽此言,焦照水渾身戰栗,迅速上書御王,要求撤銷丞相這個官位,增加一個御史大夫,分為左大夫,右大夫,左右大夫地位均等,互相掣肘,互相監督,如此可保朝堂穩定,御王無憂。
焦照水火速把家人全都遷回十偃,其二女一女嫁于一門庭小吏,一女與當地一富商之女定了婚書,待年滿十四歲便嫁為人婦。
并上書,其家人眷戀故土,不會再踏入大都,絕不會做任何有損御國有損御王之事,其本人一心效忠御王,效忠御國,絕無二心!若有異心,焦氏一族永墮幽冥,永不超生。
***
玦跪伏在地。
“父王,您康健,請允許兒臣去尋找母后!”
冷琰大發雷霆。
“你現在最重要的熟悉國事,盡快掌政!豈可操心旁的事。”
“尋找母后,并非旁的事。兒臣想母后。”
“大丈夫當以國事為重,豈可自私自利,只想一己之事!”
玦心里很不服氣,但不敢正面回懟父王。只得找樸光抱怨。
“先生,父王緣何如此暴怒?他明明每天都看著母后的發飾發呆。”
“或許他比你更思念你的母后。你父王這一生都在操勞公事,唯一的私人情感給了你的母后,這可是犯了帝王大忌,帝王不可動真情,要么害國要么傷已,你父王大義,舍己保國,他心里該是多么哀傷。”
“先生,玦想讓王妹入土為安。”
“此事現在萬莫要提!等幾年再說,你知道你父王最疼愛璟公主,他舍不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