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國五十六年入冬,南康王在自家王府暴斃身亡,同月末,臨臺環翠戲樓紅角兒戲女躍下高閣身亡,白山紅蛇接憐附身戲女尸身,點燃昆侖七散香邀鹿紅入樓做交易。
但業池掌事卻言,已故南康王世子竟要殺死接憐復仇?
敖沄澈跟允恒雋循聲而來,揚言收到傳信,南康王世子遇刺身亡,他們將接憐帶回蓬萊惡妖獄,在單獨見過敖沄澈后,白山紅蛇斷尾自戕,妖丹不知所蹤。
他們離開蓬萊再會臨臺,在空無一人的南康王府遇上了昆侖的叛徒梨雪,又在周游樓小二口中得知,南康王生前記事都是不實際的。
鹿紅深吸一口氣,這些看似本無聯系的事物被強行串在一起,她隱隱嗅到了某種陰謀的氣息。
再往深處捋,接憐想要依靠她的回天之術復活南康王,而已故南康王世子由于清照鏡碎片得以保住尸身不腐,南康王記事中,他買得清照鏡碎片時,與接憐在一起。再有,梨雪也曾提到過接憐。
縱觀全局,接憐是一顆站立在此局中心的棋子,雖不知設局者是誰,但鹿紅異常清楚,這樣一顆棋子,絕不會輕易自殺,她還沒有完成她自己想達到的目標。
南康王并沒有被復活。
臨臺的天燦燦然掛了白云,人間的冬季快要過去了,接下來會是綠油油盎然的春。
“沒必要再留在臨臺了,”鹿紅仰頭,“接憐一定知道,這案子的始終首末?!?p> 蓬萊司察殿。
敖沄澈倚在青玉椅上,凝望著手中那塊清照鏡碎片,白紅光暈已被他的仙力徹底吞噬,那碎片一如幾千年前,依舊是白茫茫照不到人的。
銀菱雕花的包邊透露出溫熱,他垂眼又抬眼,漆黑的瞳孔倒映出那碎片。
清照鏡,可見三界法相無邊,善惡心,臨面前,無須言語,自有分曉。
《東海異志》囊括三界法寶記載,描述最少的,是清照鏡。
而昆侖主最忌憚的,也是這清照鏡。
上古鹿神族世代行醫,研習仙藥靈丹。他們用泉下石打磨成片,制成清照鏡,本意是要照出三界疾苦,來現身救人救妖的??珊髞聿恢隽耸裁床铄e,鹿神族長老在清照鏡內窺得上任昆侖主的秘密——
他居然與妖王合謀,想要用人間污濁之氣煉就無上法門。
鹿神族長老義憤填膺,一甩手把這秘密公之于眾,上任昆侖主在眾仙討伐中倒臺。
緊接著,新任昆侖主接掌三界,制定《天律》以儆效尤。鹿神族為表忠心,在天宴上將清照鏡送給了南海府轄的東來殿主,沒過多久,天河以南最有聲望的鹿神族,銷聲匿跡了。
敖沄澈一直對此事頗為存疑,那樣龐大的家族,如何做到一夜之間就消失了?
他甚至揣測,是心懷不軌的人滅了鹿神族滿門,但結合實際,這是不可能的。鹿神族在仙界威望極大,昆侖主身體抱恙,也要傳喚鹿神族長老前來醫治,殺死鹿神族,對于三界來說,等同于患病的人殺死了即將為他診治的大夫。
誰會這么蠢?
巧的是,鹿神族消失后,東來殿主便從南海小島上領回了小鹿紅。東來殿主對外解釋,鹿紅是島上養出的靈,因其額頭犄角很像鹿角,故取“鹿”為姓氏,他撿到這個脾氣不太好的小女娃時,他倆都穿著紅袍子,東來殿主覺得有緣,才以“紅”為她命名。
敖沄澈無處證實東來殿主的話是真是假,思及年少時跟鹿紅的接觸,他感覺事情并非像大家口口相傳的這么簡單。
鹿紅會回天之術。東來殿主說,是他傳給鹿紅的,可敖沄澈查過南海府轄仙法,種種表現都說明,東來殿主只擅長藥理,并不能令人起死回生。
然,莫名消失的鹿神族卻有一個與鹿紅的回天之術極為相似的法門。
他們管這個法門,叫做北斗注生術。
鹿紅的眼睛也有異,她能從白茫茫一片的清照鏡里看見,南海府轄里,東來殿內的恩師正飲茶吃糕點,透過泉下石片,身不動,目及千里之外。
若要昆侖知曉,定要囚禁她于仙臺,做那報信的鳥。
三界齷齪齟齬,日日詭譎翻涌,像是昆侖供養業池的水,總在那水平線蕩著,說不好那一天又要溢出來,把人間和妖界澆得瓢潑般泄了洪水。
神也有欲望。
敖沄澈太過于懂得,他知道鹿紅一直在找清照鏡,他不會讓她如愿的。
假如有日,她也在這不可控制的鏡子中,意外見著哪位作惡的景,她也會跟那鹿神族長老一樣,不畏強權的憤然揭發,她擔不起三界動蕩、變故橫生的重量。
東海府轄尸山遍野,血的教訓沉在桃花眼底,敖沄澈皺眉,手上的清照鏡碎片像是利刃,朦朧割破了他指尖,猩紅液體淌在迷離鏡片,好似鹿紅伏地了無生息。
都說涂山狐族的姑姑萬事通曉,他挑眉,任是誰到了他這里,只要他不想讓人知道的,誰也不可能知道。
蓬萊司察是湊在一起的,連接他們的,是昆侖主的權勢。
涂山本就了卻情債,洞淵冥府可斷生死,他作為昆侖水官、東海府轄本來的主人,他理應來做這個空殼司察主,龍族的身家性命跟三界密不可分,風雨養成的,也該在風雨里去了。
鹿紅是最不該留在蓬萊司察的。
他瞇眼,只要她查不出幾個案子,或者說,只要他能阻止她查明白這些案子。向來嚴厲的昆侖主一定會把她趕回南海府轄。
到時候清照鏡碎片他已集齊,他要用地下極府的火燒干凈這家伙。
屆時,她在南海府轄接任她的東來殿主,哪怕是尋找清照鏡直到生命盡頭,總也好過卷進無窮無盡的紛爭里頭。
他認識鹿紅時,東海剛出變故,他強顏歡笑,隨昆侖主參加東來殿主壽宴。
卻驀然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之前的影子。
三界,絕不能再有第二個敖沄澈了。
做個糊涂活著無憂無慮的傻子,遠遠好過如他這樣,清醒到夜夜獨自蜷縮,咽下抽筋扒皮的骨頭渣兒。
血腥味夾雜著難以散去的澀,是很難消除的痕跡。無論過去多少年,他再聞到血味,都會下意識冷得哆嗦,墨藍衣袍上腰間掛了桎梏,他敖沄澈一生,都喪失了回頭的資本。
清俊面容有淚劃過,他闔眼,微紅眼尾仿佛淬了惡毒的花色。
他不允許他身邊再有任何人出事,哪怕是以傷害他們的心作為代價。
就讓他當這個惡人,往后,就讓他們,都只恨他敖沄澈一個人。
既已承負群山骨,再負群山,如何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