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的喧囂仿佛還沒散盡，那股食物香氣混著人聲鼎沸的熱浪，似乎還黏在秦諾的皮膚上，讓她微微發癢。回到這間空曠、線條筆直的公寓，巨大的溫差和寂靜讓她腦子有些發懵，像剛從一場熱鬧的夢里被硬拽出來。她踢掉高跟鞋，光腳踩上微涼的木地板，指尖還下意識地蜷縮著，仿佛想抓住那杯沒喝完的檸檬水，或是別的什么。

　　連玉送她到樓下，沒有多余的話，只在她下車時說了句“早點休息”。車窗降下，路燈的光線勾勒出他側臉的輪廓他的眼神在路燈下顯得很深，藏著她一時讀不懂的情緒。

　　秦諾走到窗邊，看著樓下街道稀疏的車流。那個夜市，像另一個世界。充滿了她從未體驗過的生機和…人味兒。連玉帶她去的那個地方，不只是讓她暫時忘掉煩惱，更像是在她眼前推開了一扇窗，讓她看到了另一種活法。

　　原來，生活可以不必時刻端著架子，不必在意旁人的眼光，不必把沉重的家族名譽扛在自己單薄的肩上。可以因為吃到一串剛出爐、燙嘴的烤魷魚而笑得毫無形象，可以赤腳踩在也許并不那么干凈的地面上，可以和完全不認識的人擠在一起，只為了感受那份最原始、最直接的熱鬧。

　　而連玉…他好像天生就屬于那種鮮活的世界，也能輕易地把她帶進去。他擦掉她嘴角醬汁的那個動作，指尖的溫度，還有他看著她吃東西時眼底的笑意，一遍遍在她腦海里回放。

　　秦諾的心跳有些亂。

　　最初靠近他，確實是出于絕望中的本能，像溺水的人抓住任何漂浮物。他像個安全的情緒出口，一個臨時的避風港。她把所有的委屈、不安、憤怒都倒給他，而他照單全收，從不評判。

　　可現在，感覺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她開始在意他看她的眼神，開始揣摩他話里的意思，開始期待他的每一次聯系。看到他和其他人說話，心里會莫名其妙地有點不舒服。

　　這不是抓住救命稻草的感覺。這是…動心？

　　秦諾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她靠在冰冷的玻璃窗上，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對一個認識沒多久、背景不明的男人動心？這太冒險了。尤其是在她現在這種四面楚歌的境地。

　　可是，除了他，誰還能給她那種被理解、被看見的感覺？誰還能在她快要被家族的壓力壓垮時，云淡風輕地帶她去夜市，讓她看到生活的另一面？

　　手機屏幕突然亮了，微信提示音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秦諾的心猛地提了一下，下意識以為是連玉。劃開一看，卻是她父親發來的，言辭依舊是那種居高臨下的“關心”：【你爺爺很生氣，找個時間回家一趟，好好認個錯。王家的事，不能再拖了。】

　　又是王家！又是認錯！她到底要認什么錯？錯在沒有乖乖聽從安排，去做一個沒有感情的聯姻工具嗎？

　　秦諾盯著那幾行字，一股壓抑許久的怒火猛地竄了上來。憑什么？憑什么她的人生要由他們來決定？憑什么她就得為了所謂的家族臉面，去嫁給一個她根本不認識、也不想認識的人？

　　以前，面對這種壓力，她或許會動搖，會權衡利弊，會害怕失去秦家大小姐這個身份所帶來的一切。但現在，腦海里閃過夜市那些鮮活的面孔，閃過連玉溫和卻帶著力量的眼神，一種從未有過的念頭開始在她心底滋生——反抗。

　　不是以前那種消極的躲避，不是沉默的不合作，而是真正地、徹底地，砸碎這個用親情和利益打造的華麗牢籠。

　　可是，怎么反抗？

　　她幾乎沒有任何資本。工作是家里安排的，雖然她不喜歡，但也提供了收入來源。住的公寓是父親名下的。一旦徹底撕破臉，爺爺說的那些威脅——斷絕經濟來源，趕出家族企業——絕對會變成現實。

　　到那時，她會真正意義上的一無所有。連現在腳下這片冰涼的地板，都不再屬于她。

　　她真的能像連玉說的那樣，“從頭開始”嗎？她有那個勇氣和能力嗎？

　　秦諾感到一陣恐慌。但與恐慌并存的，還有一絲隱秘的興奮。如果真的能徹底擺脫秦家，那是不是意味著，她可以真正地為自己活一次？可以自由地選擇自己喜歡的工作，可以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

　　喜歡的人…連玉的臉又一次清晰地浮現在她眼前，帶著夜市燈光下的柔和笑意。

　　她對他的感情，已經不再是單純的依賴。她渴望靠近他，渴望了解他更多，渴望…和他有未來。

　　這個念頭讓她臉頰發燙。

　　她拿起手機，點開和連玉的聊天框，指尖懸在屏幕上，卻不知道該輸入什么。告訴他她想反抗家庭？問他能不能支持她？甚至…問他喜不喜歡她？

　　不，不行，太沖動了。她對他還知之甚少。他對她好，或許真如她最初擔心的那樣，只是一時興起的同情，或者覺得她這個“落難”大小姐的掙扎很有趣。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一個還不確定心意的男人身上，太傻了。

　　秦諾刪掉了打出又刪掉的幾個字。

　　但反抗的念頭，像一顆被埋進濕潤土壤里的種子，一旦破土，就開始以驚人的速度瘋狂生長。她不能再這樣被動地等待宣判了。她必須做點什么，為自己爭取。

　　第一步，或許是找到一份真正屬于自己的工作，一份不依賴秦家也能養活自己的工作。然后，搬出這個公寓。

　　經濟獨立，人格才能獨立。這是她此刻能想到的，最實際的一步。

　　至于連玉…秦諾看著他的頭像，心里涌起一股復雜的情緒。她希望他能成為她反抗路上的同盟，甚至…是終點。但她又不敢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眼神逐漸從剛才的迷茫、憤怒、慌亂中沉淀下來，變得清澈而堅定。不管前路如何，不管連玉的態度如何，她都要為自己爭取一次。逃離那個令人窒息的家，去過真正屬于秦諾的人生。

　　窗外的夜色依舊深沉，但秦諾的心里，卻仿佛亮起了一點微光。這一點光，來自于夜市的煙火氣，也來自于那個叫連玉的男人。更來自于她心底，那份沉睡已久、終于開始蘇醒的，對自由的渴望。這一點光雖然微弱，卻在頑強地驅散著周圍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