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玉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外面是連綿的陰雨。水珠密集地敲打著玻璃，聲音沉悶，震得他胸口也跟著發緊。

　　三個月了。

　　秦諾離開這座城市，去了那個名字聽起來就濕漉漉的“南方雨城”，已經整整三個月。

　　他看著手機屏幕上那條簡短的消息——【我找到工作了。】——后面跟著一個同樣簡短的【謝謝。】

　　指尖摩挲著冰冷的屏幕，連玉的眉頭不自覺地蹙起。他能想象秦諾在那邊束手束腳、努力想要站穩腳跟的樣子，也能想象她一個人窩在小小的出租屋里，對著窗外陌生的街景發呆，或許還有幾分茫然和無助。

　　他應該去找她的。這個念頭，從她離開的那天起，就沒停止過。

　　可是，雨…

　　連玉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壓下那股從心底泛起的、熟悉的窒息感。

　　他討厭下雨天。

　　不是簡單的討厭，是深入骨髓的排斥，甚至…恐懼。

　　那是在他很小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個陰雨連綿的下午。母親開車帶他去上興趣班，路上雨勢太大，視線模糊，一輛失控的貨車迎面撞來…

　　尖銳的剎車聲，金屬扭曲的巨響，還有母親最后看向他時，那雙寫滿驚恐和不舍的眼睛…

　　他被變形的座椅死死卡住，溫熱的血混著冰冷的雨水糊了滿臉。他看著母親的眼睛慢慢失去光彩，身體一點點變冷，他卻連動一下手指都做不到。救援撬開車門，將他拖出來時，世界已經徹底黑暗。

　　從那以后，每一個雨天，都是一場酷刑。冰冷、絕望、無力感會準時將他淹沒。他會變得煩躁，看什么都不順眼，腦子里一團亂麻，什么都做不了。

　　他支持她離開，支持她去追求自由。但他自己，卻本能地抗拒那個充滿雨水的地方。

　　這三個月，他不是沒掙扎過。強迫自己在雨天開車出門，結果差點追尾。試著聽雨聲白噪音入睡，結果整夜睜著眼睛，心悸到天亮。心理醫生診室的沙發都快被他坐出印子了，效果還是那樣，不痛不癢。那段記憶，就像嵌進骨頭里的彈片，天氣一變，就隱隱作痛，提醒著他那天的絕望。

　　他只能通過偶爾的微信聯系，確認秦諾還安好。他克制著自己不去過多打擾，怕自己的關心變成她的負擔，也怕…自己會忍不住，不顧一切地沖過去。

　　可現在，他覺得自己快要克制不住了。

　　秦諾在那邊，只有一個人。找到工作只是開始，之后呢？人生地不熟，會不會受委屈？被同事排擠？那個聽起來就不怎么樣的文化公司，能護住她嗎？她那種凡事自己扛的性子，報喜不報憂，那句“謝謝”背后，藏了多少沒說出口的難處？

　　萬一…秦家和王家的人找到她呢？

　　這個念頭讓連玉的心臟驟然收緊。他太了解王家那些人的手段了。秦諾的離開，對他們來說是奇恥大辱，絕不會善罷甘休。

　　他不能再等了。

　　不能因為自己的心理障礙，就把秦諾一個人丟在那個充滿未知危險的地方。

　　他猛地睜開眼，眼神里閃過掙扎，但最終被一種更強烈的情緒覆蓋——擔憂，以及一種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想要保護她的沖動。

　　去他媽的下雨天！

　　連玉抓起沙發上的外套和車鑰匙，幾乎是沖出了公寓。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甚至沒有回復秦諾的那句“謝謝”。他訂了最近一班飛往南方雨城的機票。

　　飛機降落時，窗外果然淅淅瀝瀝地下著小雨。走出機場，濕熱的空氣夾雜著雨絲撲面而來，連玉下意識地繃緊了身體，呼吸有些不穩。但他沒有停頓，直接上了一輛出租車，報出了秦諾公司附近的一個酒店地址。

　　他沒有立刻聯系秦諾。

　　他需要先適應這里的雨，也需要…確認一些事情。

　　接下來的兩天，連玉像個幽靈一樣，在秦諾公司附近徘徊。雨城的雨，果然名不虛傳，時斷時續，空氣里永遠彌漫著潮濕的水汽。他強迫自己暴露在雨中，感受著雨水打在身上的冰冷觸感。每一次心悸，每一次呼吸困難，他都咬牙忍住。

　　他看到了秦諾。

　　隔著一條馬路，他看到她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和牛仔褲，抱著一疊文件，匆匆走進公司大樓。她瘦了些，但步履輕快，臉上帶著一種以前從未有過的、屬于她自己的生動表情。

　　看到她安好，連玉松了一口氣，但心底那股想要靠近的沖動卻更加強烈。

　　第三天傍晚，雨又開始下了起來，比前兩天都要大。

　　連玉站在秦諾公司對面的咖啡館窗邊，看著外面被雨幕籠罩的街道。他看到秦諾打著一把透明的雨傘，從公司里走了出來。她低著頭，似乎在想什么心事，腳步有些慢。

　　連玉的心跳開始加速。他深吸一口氣，推開咖啡館的門，走了出去。

　　雨水瞬間打濕了他的頭發和肩膀，冰冷的觸感讓他身體微僵，但他沒有絲毫猶豫，徑直朝著那個熟悉的身影走去。

　　秦諾正走到一個路口，準備過馬路。雨水敲打著傘面，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隔絕了周圍的嘈雜。

　　忽然，一把黑色的傘出現在她的傘旁邊，替她擋住了斜飄過來的雨絲。

　　秦諾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抬起頭。

　　雨幕中，一張熟悉的臉龐映入眼簾。

　　是連玉。

　　他就站在她身邊，一手撐著傘，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黑色的風衣被雨水打濕了些許，發梢也帶著濕意。他正看著她，眼神深邃，嘴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仿佛他們昨天才剛剛見過面。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

　　秦諾怔怔地看著他，大腦一片空白。雨水敲打傘面的聲音，街上車水馬龍的聲音，似乎都消失了。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這張臉，和那雙仿佛能將她吸進去的眼睛。

　　他怎么會在這里？

　　在南方雨城。

　　在她下班回家的路上。

　　撐著傘，出現在她的面前。

　　像一場…不真實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