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冽寒風卷著雪粒，將明黃色通緝令死死貼在斑駁的城墻磚上。穗穗的畫像居中，稚嫩的面容被朱砂勾勒得格外清晰，眉間那顆紅痣似凝固的血滴，下方“罪臣之女，窩藏者同罪”的朱批刺得人眼疼。晨霧未散，城門口已擠滿百姓，賣豆腐的王老漢踮腳瞅了眼，木勺哐當掉進鹵水：“這不是齊王府的小郡主？”他身旁挎竹籃的婦人慌忙捂住女兒的嘴，“快別看，小心惹禍上身！”
茶樓二樓雅間內，蕭燁攥著茶盞的指節泛白，茶湯在杯中晃出細密漣漪。樓下的說書人正唾沫橫飛：“諸位可知？這小孽種的血玉能解百毒，陛下懸千金求其下落！”哄笑聲中，大皇子突然起身，錦袍掃翻案幾，瓷碗碎裂聲驚得滿堂寂靜。如今卻成了人人喊打的“逆黨余孽”他望著窗外飄搖的通緝令，耳畔又響起蘭貴妃昨夜的警告：“敢插手，淑妃的死就永遠別想知道。”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他閉眼時，穗穗奶聲奶氣喊“蕭燁”的聲音，與母親臨終前的喘息聲在腦海里絞成亂麻。
城南貧民窟，乞兒們圍著通緝令嬉鬧。瘸腿的阿柱突然扯下破布裹住畫像：“都不許碰！”他記得去年上元節，小郡主曾把糖葫蘆分給他們，還蹲下身為他系緊散開的草鞋。角落里，老乞丐顫巍巍摸出半塊發霉的餅子，“造孽啊，這么小的娃...”話音未落，巡邏的御林軍揮鞭而至，人群作鳥獸散，通緝令被馬蹄踏得稀爛，殘片貼著結冰的污水溝，像極了齊王府破碎的琉璃瓦。御書房內鎏金蟠龍柱映著血色殘陽，乾帝揮袖掃落案頭奏章，黃紙紛飛如喪幡。未干的朱砂墨滴濺在“天下歸心“匾額上，像極了齊王府那日潑灑的血。“一群廢物！“他踹翻青銅仙鶴香爐，滾燙的香灰撲簌簌落在繡著十二章紋的龍袍上，“連個六歲稚童都抓不住，朕養你們何用？“
珠簾外，錦衣衛指揮使額角抵著冰涼地磚，后頸滲出冷汗。密探送來的急報還在顫抖：“稟陛下，邊境發現疑似齊王府舊部蹤跡，小郡主極有可能...“話未說完，龍案上的玉鎮紙破空飛來，在他耳畔轟然碎裂。乾帝猩紅的眼珠暴起血絲，冕旒劇烈搖晃撞擊出清脆聲響，十二串玉珠在龍須上擦出帶血的劃痕。他想起十年前與齊王縱馬草原時，少年望著南詔邊境的方向說“那里的雪比天璣更干凈“，此刻卻成了刺進心口的冰刃。“傳旨！封鎖所有邊境，給朕掘地三尺！“
窗外暮色漸濃，燭火突然詭異地熄滅。黑暗中，乾帝死死攥住御案邊緣，指節泛白如骨。他忽而想起穗穗周歲宴上，那孩子攥著他的龍袍咿呀學語的模樣，如今卻成了懸在頭頂的利刃。“逆種！“他猛地扯開衣襟，脖頸青筋暴起如扭曲的藤蔓，“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朕也要讓你親眼看著齊王一脈，斷子絕孫！“
當更鼓驚破夜色，皇城司的緝捕令已如雪片般飛出。月光下，明黃旨意上“格殺勿論“的朱批泛著冷光，恰似乾帝眼底不滅的殺意——這一夜，整個天璣國的黑暗里，都回蕩著帝王憤怒的咆哮。南詔深山霧氣繚繞，阿蠻婆枯槁的手指突然攥緊銅鈴法杖，九十九枚蠱蟲鈴無風自鳴，在竹樓間撞出刺耳聲響。火塘里的青竹“啪“地爆開火星，映照出她驟然凝固的面容——陶罐中養了十年的血蠱，此刻正瘋狂撞擊著陶壁，殷紅蠱液順著裂紋滲出，在泥地上蜿蜒成扭曲的“兇“字。
“不好！“她踉蹌著扶住巫案，案頭供奉的人面儺神像眼窩處，朱砂竟在滲血。三年前齊王府那場驚鴻一面突然在腦海閃現：年輕的王爺抱著襁褓中的穗穗：“他日若有不測，還望前輩...“
竹樓外暴雨傾盆，阿蠻婆扯開衣襟，心口處用蠱蟲紋的“護“字正在發燙。她抓起墻角的青銅藥鼎，鼎中浸泡著百年老參的藥液瞬間沸騰，蒸騰的霧氣里浮現出穗穗蒼白的小臉。“囡囡...“她枯瘦的手指撫過虛影，指甲在鼎壁刮出刺耳聲響，“莫怕，阿婆這就來。“
當最后一只蠱蟲鉆進竹筒，阿蠻婆披著浸透的麻布蓑衣沖進雨幕。山路上，她腰間懸掛的人骨號角突然發出嗚咽，驚起整片密林的夜梟。而此刻千里之外，穗穗正蜷縮在馬車里發著高熱懷里的血玉微微泛紅——這跨越山河的感應，是苗疆蠱術最古老的召喚，也是守護的誓言在黑暗中蘇醒。驚雷炸響的雨夜，瑾王府地下密室燭火幽微。宇文承瑾攥著沾血的絲帕，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看著石榻上昏迷的穗穗，眼底猩紅幾乎要將理智吞噬。大夫捧著藥箱的手不停顫抖，身后站著的四名黑衣衛已抽出半截彎刀——方才他說“需用天璣皇室特有的冰髓入藥“，瞬間觸怒了這位暴跳如雷的王爺。
“用尋常藥材。“宇文承瑾突然將絲帕甩在銅盆里，清水瞬間被染紅，“若治不好，本王便用你的心頭血作藥引。“大夫癱坐在地，額角冷汗混著石縫里的水漬，哆哆嗦嗦開始研磨草藥。密室四壁掛著的玄鐵鎖鏈無風自動，那是關押死囚的刑具，此刻卻成了震懾眾人的無形利刃。
王府外，十輛裝滿藥材的馬車悄然駛入。宇文承瑾盯著熬藥的陶罐，忽然扯下腰間的龍紋玉佩——這是滄瀾國先帝親賜之物，此刻被他狠狠砸向墻壁：“去黑市找千年人參，就說本王要煉丹！“碎裂的玉佩在燭光下泛著冷光，管家看著滿地狼藉，終于明白王爺為何要將救治移至密室——天璣國的眼線怕是已經滲透滄瀾了，若讓乾帝得知穗穗在此，整個王府都將陷入萬劫不復。
當藥汁緩緩灌入穗穗口中，宇文承瑾突然攥住大夫的手腕：“若她醒不過來，你全家都要陪葬。“他的聲音冷得像淬了冰，卻在觸及孩子蒼白的臉頰時，不由自主地放輕了力道。密室頂部傳來雨滴敲打青磚的聲響，混著遠處更夫梆子聲，將這場秘密救治，死死鎖在永不見光的黑暗里。暗室的銅鎖“咔嗒“彈開，宇文承瑾提著藥罐的手劇烈顫抖，蒸騰的藥香撞上凝滯半月的空氣。當他看到穗穗睜開眼睛的剎那，陶罐“哐當“墜地，滾燙的藥汁在青磚上蜿蜒成河，驚得守在角落的暗衛都忘了呼吸。
“阿瑾哥哥...“沙啞的呢喃像是穿透迷霧的晨鐘。穗穗的瞳孔還蒙著層水霧，望著眼前這個形容枯槁的男人——玄鐵護腕上滿是咬痕，那是他為試藥生生留下的；衣擺處凝結的暗紅血痂，混著各種草藥汁液，勾勒出驚心動魄的半月時光。
宇文承瑾踉蹌著撲到榻前，鎖鏈般的指節死死扣住床沿，生怕稍一用力就會捏碎這來之不易的清醒。他想笑，卻扯動嘴角結痂的傷口，血珠順著下頜滴在穗穗手背：“小崽子，可算舍得睜眼了？“嗓音比大漠的風沙更粗糲，眼底卻漫出連冰川都化不開的溫柔。
窗外突然傳來清脆的鳥鳴，暗室頂的氣窗被晨光撕開一道縫隙。穗穗望著宇文承瑾鬢角刺目的霜白，突然想起密道里數過的梆子聲，想起掌心發燙的血玉，想起母親最后塞進她手里的火折子。她攥住那只布滿針眼的手，把冰涼的玉佩貼在他掌心：“我夢見母妃說...要帶我看白菊...“
話音未落，宇文承瑾猛地將她摟進懷里，鎧甲的棱角硌得人生疼，卻傳來壓抑的哽咽。暗衛們悄悄退出門外，任這劫后余生的重逢，在逐漸明亮的暗室里，暈染開第一縷帶著硝煙與希望的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