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在清晨的微光中開始,簡單而肅穆。陸沉站在墓碑前,目光凝視著父親的骨灰盒被緩緩放入墓穴。他的心中五味雜陳,既有對父親離世的哀傷,又有對過往的復雜情緒。父親在他心中,一直是個不負責任、拋妻棄子的人,這種印象深深刻在他的記憶里,難以磨滅。
來吊唁的人不多,大多是父親生前的同事。他們低聲交談著,口中的陸志遠是個工作拼命、沉默寡言的好人。這與陸沉記憶中的形象大相徑庭。他聽到這些評價,感到一種深深的陌生感,仿佛父親在他離開后,變成了另一個人。
“他最后幾年一直住在公司宿舍,”一位老同事走到陸沉身邊,輕聲說道,“床頭擺著你們的全家福。每次喝醉就念叨著想見兒子,酒醒了又說沒臉見你。”陸沉聽到這里,心中微微一震。他從未想過,父親在離開后,竟然還如此掛念著他們。
葬禮結束后,陸沉回到父親生前住的宿舍整理遺物。這是一間狹小的單間,家具簡陋,卻收拾得井井有條。最顯眼的是一面貼滿剪報的墻——全是陸沉參與過的廣告案例和獲獎新聞。陸沉站在墻前,手指輕輕觸摸那些剪報,心中涌起一種復雜的情緒。父親雖然從未在身邊,卻一直在關注著他。
床頭抽屜里有一本日記,陸沉翻開最后一頁,上面寫著:“沉子聯系我了,他終于肯來見我。可以安心走了。”這短短幾行字,讓陸沉的眼眶濕潤了。他抱著那本日記坐了很久,直到暮色降臨,房間里漸漸暗了下來。他想起了父親的背影,想起了那些未曾說出口的話,心中充滿了遺憾和愧疚
手機突然響起,將陸沉從回憶中拉了回來。他看了一眼屏幕,是新銳文化的李主編。他深吸一口氣,接起電話。
“陸總監,不好意思打擾您。關于那個城市孤獨癥的項目,我們計劃下周在上海書展舉辦啟動儀式,想邀請您作為顧問出席。”李主編的聲音聽起來很誠懇。
陸沉正要婉拒,卻聽李主編補充道:“許編輯也會從上海分公司調回來負責這個項目。”聽到許晴天的名字,陸沉的心跳不禁加快。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問道:“具體時間和地點?”
“三天后,上海書展會展中心B區,上午十點。”李主編回答道,“陸總監,您看……”
“好,我會去。”陸沉聽見自己說,聲音比平時更堅定。他掛斷電話,心中充滿了復雜的情緒。許晴天,這個名字在他心中一直是個未解的結,如今卻要在上海的書展上再次相遇。
三天后,陸沉站在上海外灘一家酒店的落地窗前,望著黃浦江上的游船。父親的信就放在西裝內袋里,他已經能背下每一個字。書展明天才開始,但他提前一天到了,借口是“熟悉場地”,實則是想給自己留些緩沖時間。
手機屏幕亮起,是母親發來的消息:“找到晴天了嗎?”陸沉苦笑。他連許晴天在上海的具體位置都不知道,更別說她身邊還有那個“未婚夫”。窗外開始下雨,雨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像極了初見許晴天那天的情景。
鬼使神差地,他拿起酒店雨傘走了出去。雨中的外灘人跡稀少,陸沉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拐進了一條小巷。巷子深處有家亮著暖光的小書店,櫥窗里擺著新銳文化出版的圖書。陸沉的心跳不禁加快,他推門走了進去。
風鈴清脆作響,書店里空無一人,只有角落里傳來翻書的聲音。他收起雨傘,目光掃過書架,突然定在了一點——柜臺后方的小桌上,放著一本翻開的《百年孤獨》,旁邊是一杯冒著熱氣的紅茶。陸沉的心猛地一跳,他認出了這本書。
“需要幫忙嗎?”這個聲音讓陸沉渾身一震。他緩緩轉身,看見許晴天從書架后走出來,手里抱著幾本書。她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和牛仔褲,頭發比上次見面時長了些,隨意地扎在腦后。看到陸沉,她明顯愣住了,書從手中滑落,砸在地上發出悶響。
“你……怎么會在這里?”許晴天后退半步,撞到了書架。
陸沉彎腰撿起書,是一本《城市孤獨癥研究》:“我來參加明天的書展。”他遞過書,刻意保持著手不顫抖,“沒想到這是你的書店。”
“不是我的,我只是……”許晴天接過書,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立刻縮了回去,“幫朋友看店。她去買晚餐了。”
一陣尷尬的沉默。雨聲和書店的老爵士樂填補著空白。陸沉注意到許晴天左手無名指上并沒有戒指。
“聽說你訂婚了?”話一出口他就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許晴天皺眉:“誰說的?”然后恍然大悟,“哦,李姐誤會了。那是我表哥,從國外回來探親。”
一種難以形容的釋然涌上陸沉心頭,但他立刻提醒自己:即使沒有未婚夫,許晴天也早已和他劃清界限。
“對不起,我不該問這些。”陸沉后退一步,“我該走了。”
“雨這么大,”許晴天看向窗外,“至少等雨小點再走。”
她走向書店角落的小咖啡機:“要喝點什么嗎?還是美式?”陸沉怔住了。她還記得他的咖啡喜好。這個認知讓他胸口發緊:“好,謝謝。”
許晴天背對著他操作咖啡機,肩膀線條緊繃。陸沉注意到她手腕上還戴著他送的那條細銀鏈,只不過位置從右手換到了左手——一個下意識的隱藏動作。
“我父親去世了。”陸沉突然說。
許晴天的手停在半空,然后慢慢轉過身:“我聽說了。節哀。”
“他留給我一封信,”陸沉從內袋掏出那封已經起了皺的信,“里面提到了你。”
許晴天沒有接信,只是盯著信封:“陸沉,我們已經……”
“我知道。”陸沉把信放在桌上,“我只是想告訴你,我父親用二十年時間教會我一件事:有些話不說出來,會后悔一輩子。”
四、雨夜的對話
書店門再次被推開,一個戴眼鏡的女孩拎著外賣盒走進來:“晴天,我買了你最愛吃的小籠包……”她看到陸沉,聲音戛然而止。
“這是我朋友小雨,”許晴天迅速恢復平靜,“這是陸沉,明天書展的合作方。”
小雨的目光在兩人之間轉了一圈,露出心領神會的表情:“我突然想起來還有事!晴天,店交給你了,包子留給你們吃!”她放下外賣就溜走了,門上的風鈴叮當作響。
尷尬再次蔓延。陸沉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太甜,不是他習慣的味道,但他還是說:“很好喝。”
許晴天突然笑了:“你明明不喜歡加糖的。”
“你還記得。”陸沉注視著她的眼睛,“那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也是這樣的雨天。”
許晴天望向窗外:“咖啡館,《百年孤獨》,你引用錯了馬爾克斯的話。”
“我是故意的,”陸沉承認,“只有那樣才能引起你的注意。”
兩人相視一笑,然后又同時移開目光。陸沉鼓起勇氣:“晴天,關于過去……”
“都過去了。”許晴天輕聲說,“我們都變了。”
陸沉想說他沒有變,想說他還愛著她,但父親的信在他腦海中回響:“哪怕被拒絕也不要留遺憾”。他深吸一口氣:“我能參加明天的啟動儀式嗎?作為項目顧問。”
許晴天略顯驚訝:“李姐聯系你了?我以為你會拒絕。”
“我想試試,”陸沉直視她的眼睛,“試試看能不能學會真正去愛。就像你送我那本書里說的。”
許晴天眼眶微微發紅,她轉身整理書架掩飾情緒:“隨你便。明天上午十點,會展中心B區。”
陸沉知道這是逐客令。他放下咖啡杯,走到門口又回頭:“晴天,如果……如果我能證明我已經改變了,我們還有可能嗎?”
雨聲填補了沉默。許晴天沒有轉身,但她的聲音清晰地傳來:“證明給我看,陸沉。不是用言語,用行動。”
陸沉走出書店,雨已經小了。他站在巷口回頭望去,透過雨簾看見許晴天站在櫥窗前,身影朦朧卻真實。他突然明白,這場始于雨中的相遇,或許也將在雨中迎來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