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還一路大聲說著提醒的話。

　　這下傻子都能看出不對勁，更何況生長在宮闈，又浸淫官場數年的大長公主。

　　然而她并沒有第一時間拿下明顯有問題的賀云清。而是垂眸看向燕娘，輕聲詢問：“小娘子，陸夫人說的話，你可有什么不同的見解？”

　　燕娘低垂的睫毛顫了顫，她唇瓣張開，慢慢說：“稟大長公主殿下，民女有問。敢問這櫻桃是從哪兒來的？”

　　賀云清還以為她能說出什么來，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那櫻桃不就是憑空出現的？

　　大長公主卻像是聽明白了點，鳳目中浮現出一絲興味：“好問題，你只管說說，為何有此一問？”

　　“倘若是佛祖顯靈，可民女身份低微，自知有小過卻無大惡，平生不曾拆人姻緣、不曾迫人行事、不曾殺人越貨……民女位卑命賤，想來無論如何，似也……也無能引佛祖震怒之處。”

　　“民女聽聞如來相釋迦佛大慈大悲，普度眾生。倘若……倘若佛祖真為民女顯形，而不去管那些草菅人命的、殺人放火的，那……顯靈的那位，真是佛祖嗎？”

　　就連大長公主都沒想過，燕娘會直接質疑起“佛祖”的身份。

　　更何況是在場其他人！

　　大長公主興味越發濃烈，她甚至坐正起來，手勢示意打扇的仆從停止。

　　周圍漸漸有些騷亂。只聽她抬手說：“安靜。”

　　隨即，華章大長公主殿下正襟危坐，指節輕輕敲擊案面，道：“你接著說。”

　　燕娘低眉順眼，仿佛根本不覺得自己剛才說的話十分要命。

　　她只是細聲細氣，卻又吐字清晰地說：“倘若不是佛祖顯靈。那御賜的瓷盤、御賜的櫻桃又是從何而來？”

　　燕娘說完，補充道：“郎君轉賜民女的櫻桃，已在當天被民女全部用完。”

　　說著，像是不好意思似的，她耳根紅了一片。

　　賀云清也總算知道，燕娘說的那句話是什么意思了。

　　她從沒想過，燕娘在這樣千夫所指的場面下，竟然還能冷靜思考。

　　在賀云清的眼里，賀燕娘只是一個沒有自尊心的，勾引姐夫的惡毒庶女，是那種宅斗小說里最常見的惡毒女配，是送來考驗她，專門給她這個穿越而來的女主角打臉用的。

　　一個惡毒女配怎么能有這樣靈活的思維！

　　賀云清心思一亂，一句話便脫口而出：“你說你吃完了，證據呢？證據在哪里？人證物證？”

　　燕娘抬頭，先讓大長公主看到自己茫然、無辜又委屈的臉，然后才側看賀云清，嘟囔道：“長姐，你何苦這樣咄咄逼人，大長公主殿下也沒問我要過什么證據！”

　　她本身年紀小，還因為在賀家中常吃不飽飯，導致身形也越發嬌小。看上去就像個沒長大的小姑娘。

　　顯然要比已是大人模樣的賀云清更加容易讓人放松防備。

　　燕娘并不喜歡身體這么柔弱，但她卻從來不避諱使用自己柔弱的身體和外貌來博取同情，達成目標。

　　就像現在。

　　她的每個動作，每個神態，每句話里的咬字仿佛都是精心設計過的，像一只雪白的貓咪突然露出肚皮——那大概率不只是對你撒嬌，還是想從你這里得到些什么。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展示給大長公主看的。

　　她沒有身份家世，也沒有賀云清一樣誰都不放在眼里的底氣。她賀燕娘只能以曲意逢迎的卑姿，伺機將最有話語權的人拉入自己的陣地。

　　大長公主說：“陸夫人，本宮也很好奇。”

　　燕娘心下微松。

　　卻見賀云清遠遠指了一人，滿臉為難說：“其實都是燕娘身邊的婢女告訴我的，她說……她說……她說賀燕娘將御賜的櫻桃全部倒了。”

　　冬草十分茫然地抬頭，就發現賀云清具體指的人并不是她，而是她身邊的……秋月？

　　這個沉默寡言的婢女當即站出來磕了三個響頭，高聲說：“奴婢親眼看到賀娘子將櫻桃倒掉的！賀娘子還說……還說這御賜之物也沒什么可稀罕！”

　　冬草立刻急了：“你胡說什么！一向是我在賀娘子身邊貼身伺候的，輪得著你胡說八道？”

　　秋月只管磕頭。

　　賀云清心中得意，面上倒是不動聲色。

　　只是她卻也沒發現，燕娘并不驚慌，大長公主殿下也沒有生氣。

　　倒是燕娘眼前的文字群魔亂舞起來。

　　【差點以為劇情變了，哈哈哈，我們清清還是考慮周全！】

　　【我知道我知道，清清許諾秋月，事成以后將她抬作通房。】

　　【燕婊這次肯定要死了，讓她總和清清作對！】

　　燕娘眨眨眼，看向秋月。

　　抬作通房？

　　可她明明記得，身邊剛剛被指派了秋月冬草兩人時，她專門問過相關的問題。

　　她說：“我在這家中不是女主人，卻也能說得上幾句話，你們看著年紀也不小了，以后該如何？”

　　冬草說：“十八歲后我想出府嫁人。”

　　燕娘就問：“你想嫁給販夫走卒、貨郎小廝去作正妻，或者想讓我打點錢財送你去別的高門自己尋門路，又或者給府上的郎君作通房？還是說有別的打算？”

　　冬草當時很心動給陸珩作通房的事情，燕娘也并不介意她的想法。但和賀云清打過幾次交道后就老實了，老老實實表示希望燕娘能在府上小廝、管事中給她挑一個好的、知根知底的嫁了。

　　燕娘雖然好，可主母實在太嚇人，還是算了。

　　秋月也說，自己和冬草一個想法。

　　怎么這會兒就變了呢？

　　燕娘心中驚訝，但也沒有那么上心，更不會因為秋月的背叛而感到心痛。

　　她只是滿臉詫異看向大長公主，開口說：“殿下……這……”

　　余光注意到賀云清略微得意揚起的下巴，她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賀云清還真是瞧不起她，瞧不起她們，瞧不起眼前文字所說的“古代人”啊。

　　她跳反秋月，實在是多此一舉，畫蛇添足。

　　大長公主支起下巴，懶懶道：“小娘子，你還有什么話想說？”

　　燕娘如今并不怕她，她的直覺很準，現在的大長公主殿下，身上一丁點讓人害怕的氣息都沒有。

　　燕娘老老實實低頭，從袖中取出一物，老老實實地說：“殿下，這是民女吃剩下的果核。”

　　“共計二十八顆，都在這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