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除夕
宋帝一行人直在驪山行宮待到過年前才回宮。
按照往年慣例,除夕有宮宴,大年初一皇帝皇后和一眾皇親國戚要站在皇宮里緊挨朱雀大街的摘星閣上,賜福撒金葉子,與百姓同樂。
若非有這個祖制在,宋帝等人可能要等到開春再回宮。
和符城分別,回宮后的嘉寧一直在想該怎么樣才能應付他,毫無疑問,她是從來沒有考慮過嫁給他的。
但她又害怕若直截了當拒絕他,他就不和她在一起了。
現在她還沒有享受夠呢,她要等到什么時候覺得差不多了再拒絕他。
嘉寧苦惱地敲了敲腦袋,有些發(fā)愁萬一今晚除夕宮宴他非要拉著她要一個答案怎么辦。
“殿下,時辰到了,我們該準備走了。”時風恭敬提醒道。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的煩躁,換上華貴艷麗的宮裝,起身赴宴。
除夕宮宴是一年中舉辦的最盛大的宮宴,上至皇親國戚,下至五品以上的官員,皆可攜家眷參宴。
到了宴上,嘉寧幾乎一眼就看到端坐在下方的符城,得益于這段時間她對他的指導,他渾身上下的穿著打扮已完全不似剛來蘭京的時候。
一身月白色織錦長袍,肩背挺拔,墨發(fā)高束玉冠,面容冷峻硬朗,看著既沉穩(wěn)又透出股清貴疏離感來。
一人竟將宴會上的貴公子們都壓了下去。
嘉寧已經看見有不少貴女若有似無地向他投去打量的目光。
她心中氣悶,涌上一股無名火,故意板著臉不去看他,只專注于眼前玉碟,憤憤用銀箸撥弄著一塊點心。
“殿下。”
時花悄無聲息地來到她身側,向她附耳道:“世子遣人傳話,說想與您在御花園見上一面。”
嘉寧心頭一跳,下意識朝他那邊望去,便對上他那雙含著笑意的眼睛,他遙遙對她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后就借口更衣離開了席位。
她咬著下唇,內心天人交戰(zhàn),瘋狂思索著若是他又向她提起定親的事她該如何回復。
要不不去了?
不行,逃避不是法子。
她深吸一口氣,也起身離席。
月光如水,御花園亭子旁有一道身影背對著她,身形頎長,負手而立。
“符城?”她試探地叫了一聲。
那人身形微頓,而后緩緩轉身,向她作了一揖,“參見公主殿下。”
不是符城啊,她失望地點點頭,正要繼續(xù)向前走去,卻突然發(fā)現這人的面容有些熟悉,“顧僉事?”
他抬起頭,月光落在他的臉上,更顯出俊秀白皙,神色平靜無波,眼睛似乎格外平靜幽深,如同不見底的寒潭。
顧嘉好頷首,“是臣,臣不勝酒力,出來透透氣。”
這樣去看,他容色確實出眾。
嘉寧砸砸嘴,但他是二弟的人,便是再容色無雙,她也不會去主動招惹的,孰輕孰重她還是分得清。
她正要點頭離開,后面忽然傳來一聲輕喚,“成珺。”
嘉寧回頭,叫住她的正是符城。
“你來了?”他溫聲開口。
符城從來在外人面前都是恭恭敬敬叫她公主的,怎么這會兒突然這么親昵叫她,嘉寧掃了一眼顧嘉好,心下了然,嘴角微微勾起。
“既然公主找的人來了,臣也不便在此打擾,先告退了。”
顧嘉好恰時出聲,拱手離開。
御花園里只剩他們兩人,一陣凜冽寒風吹過,嘉寧瑟縮了一下,符城將自己的大麾解下給她系上,“怎么出來也不知添件衣裳。”
她訕笑了下,心中惦記的都是該如何應付他,哪里還顧得上添衣服。
“你叫我出來有什么事嗎?”
她心中忐忑,主動開口問道,已打定主意,若是他提起定親的事,她就搪塞過去說她現下還不想成親。
月色勾勒出他專注的側影,他臉上笑意柔和,“提前祝你新年快樂。”
說著,他變戲法般從身后地上拿起一個籠子遞到她面前。
她望過去,籠子里面竟是一只看上去才幾個月大的小奶貓。
它通體雪白,只有尾巴尖和兩只耳朵尖帶著一點點灰,在月光下絨乎乎的,一雙藍綠色的眼睛像寶石般晶瑩剔透,怯生生又好奇地看著嘉寧。
嘉寧又驚又懵,“這是……?”
符城打開籠子,將小貓輕柔地捧了起來,那小東西似乎對他很信任,蜷在他寬闊溫熱的掌心里,顯得格外嬌小可愛。
“是給你的新年賀禮,”符城走到嘉寧面前,將小貓遞近了些,“也是上次那只兔子的賠罪,特意挑了只最可愛的,想著你應當會喜歡。”
那小貓像是在回應這番話,沖著嘉寧細細叫了一聲。
嘉寧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小貓,再看看符城,對上他專注看著她的目光,仿佛眼中只有她一個人,明亮而澄澈。
她伸出手接過正在打哈欠的小貓,輕輕碰了碰它的耳朵尖,軟軟的,暖暖的,小貓蹭了蹭她的手指,發(fā)出一陣滿足的呼嚕聲。
年幼時她也養(yǎng)過一只貓,但那貓脾性不好,總是抓人,有一次將她的手腕抓出長長一條血印,就被父皇送了出去。
從那以后,她就對這種小東西失了興致。
但眼前這個可愛得緊,在她掌心里撒嬌,她心都要化了。
“它叫什么名字?”
“還沒取,你來想一個?”
嘉寧將它抱在懷中,小東西立刻依賴地往她臂彎深處拱了拱,她想了想,“就叫雪團子吧。”
“好。”
符城眼中盡是溫柔,她望向他一時恍惚,仿佛要溺在他的眸中。
“那我也還你一個新年賀禮吧。”嘉寧沖他粲然一笑,盡態(tài)極妍,顧盼生輝,讓人不由晃了眼。
他眨了眨眼睛,便見她踮起腳,輕輕在他唇上碰了一下。
小貓似乎感受到什么,在她懷中“喵”了一聲。
符城正欲開口,眼角余光卻忽然瞥見御花園小徑另一頭有光影晃動,眉頭一擰,低聲道:“有人來了!”
來不及思索,他手臂一攬半抱著嘉寧,敏捷地閃身躲進旁邊太湖石假山縫隙里。
這縫隙不算寬敞,剛剛好容下兩人,但身體卻貼得極緊,嘉寧摟著懷中雪團子,符城用寬闊的身軀擋在她外側,將她護在假山的陰影里,他屏息凝神,連呼吸都放到了最輕。
腳步聲和女子嬌俏的笑語越來越近,就停在假山旁邊。
嘉寧伸手戳了戳他的胸膛,小聲問,“我們?yōu)楹我闫饋恚植皇且姴坏萌耍@樣好像……情啊。”
最后這句話她是貼在他耳邊用氣音說的,符城反應過來后臉漲得通紅,氣惱地瞪她一眼。
這詞兒是這樣用來形容他們的嗎?
“咦?不是說往這邊來了嗎?怎么沒人?”
假山外面?zhèn)鱽砼觽兊慕徽劼暎拔铱粗俏皇雷映鰜恚瑔柫诵√O(jiān),明明說是往御花園這邊來了,難不成已經回去了?”
“從前怎么沒發(fā)現澗西王世子這般氣宇軒昂,今晚乍一見,真是念念不忘。”
假山里的嘉寧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伸手掐了一把他腰間軟肉,“喲,原來是沖著你來的呀,什么時候符世子這般討女郎喜歡了?”
符城“嘶”了一聲,討?zhàn)埖溃骸岸际俏业牟皇恰!?p> “我們再往前邊走走吧,說不準他在前頭呢?”
貴女們在假山附近徘徊,議論了幾句,似乎又往另一側的小徑走去,聲音漸漸遠去。
外面似乎已經沒人了。
可兩人沒有一個有出來的意思。
曖昧在狹窄的空間里漸漸發(fā)酵。
她背靠著假山石壁,前面是他結實溫熱的胸膛,她能清晰地感覺到沉穩(wěn)而有力的心跳隔著衣料傳來,一聲聲撞擊著她的耳膜。
懷中的雪團子似乎也感受到了非同尋常的氣氛,安靜極了,只有溫熱的小身體在她臂彎輕輕起伏。
周遭靜謐得只剩下彼此交織的呼吸和心跳。
黑暗放大了感官的敏銳,符城垂眸,懷中人柔軟的發(fā)絲蹭著他的下頜,她身上清甜的馨香纏繞在他鼻端,讓他呼吸不自覺加重了幾分。
兩人心照不宣,她睫毛輕顫,微微仰起臉,下一秒便得到了回應。
符城一手護在她背后,一手輕輕捧著她的臉頰,仿佛捧著一件稀世珍寶。
良久,直至嘉寧感覺自己快要呼吸不過來,他才緩緩退開,額頭抵著她的額頭,鼻尖輕蹭著鼻尖。
在一片寂靜,他正沉溺其中時,嘉寧突然開口。
“你還沒回答我呢符城,你拉著我躲起來做什么?難不成是怕貴女們看見,便斷送了你與她們的機會?”
“你胡說什么!”他頓時氣結,捏了捏她的臉。
明明他是擔心被人看見之后傳出去對她名聲不好,她卻這樣說來氣他。
嘉寧嘴角的弧度怎么也壓不下去,她就喜歡看他這又氣又惱又拿她沒辦法的樣子。
“那我們現在能出去了嗎?這里邊好悶。”她嘟著嘴道。
兩人從假山中出來重新站在月光下,冷風一吹,讓她臉上的熱度稍微降了些。
“你這個新年賀禮,我很喜歡。”
他嘴角揚起一絲極淡卻真實的笑意,聲音低沉卻清晰地說了一句:“喜歡就好……我只愿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她低頭,避開他灼熱的視線,佯作沒聽到他的后一句話,指尖輕輕撓了撓小貓粉嫩的下巴。
“那我就先回去了。”
符城頷首,目送著那個抱著小貓的窈窕身影漸漸走遠。
這個時辰想必宮宴也快結束了,于是嘉寧抱著雪團子,腳步輕快地干脆直接回了怡和殿。
雪團子在她懷里發(fā)出細弱的奶叫,好奇地打量著這華麗的新環(huán)境。
“小東西,以后這里就是你的家了。”她低頭,用指尖輕輕點了點它濕潤的鼻頭,將雪團子交給一旁的時風,“讓她們尋些羊乳來喂它,用最柔軟的錦緞做個小窩,就放在我窗邊那個暖榻上。”
“是,殿下,奴婢這就去辦。”
嘉寧心情頗好地換下宮裝,卸下發(fā)釵,正打算去沐浴時,殿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慌亂的腳步聲。
她皺眉望過去,“怎么了,毛毛躁躁的?”
時花臉色煞白如紙,聲音都在發(fā)顫,“不好了公主,陛下剛剛在宮宴上,突然吐血,然后就暈過去了,眼下太醫(yī)都去了金鑾殿。”
“你說什么?!”
嘉寧霍然起身,只覺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臉色蒼白,瞬間耳鳴目眩,差點沒站穩(wěn)。
雖說上次父皇隱隱透露身體狀況不是很好,但她從來沒想過突然有一天父皇會倒下,怎會如此?
“快走!”她的聲音帶著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尖銳和顫抖,抬腳就往外沖。
父皇是天底下最疼她的人,她的金尊玉貴,她的要什么有什么,都是父皇給予她的,她不敢想象若是父皇出事她該怎么辦。
金鑾殿殿門緊閉,殿外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身著甲胄的禁軍嚴密地封鎖了所有通道,空氣中彌漫著肅殺和死寂,連呼吸都刻意放輕。
宮人們垂首肅立,如同石雕般不敢有絲毫動作和聲響。
嘉寧見到這副情景,心中咯噔一聲。
進了殿內,便見宋帝躺在明黃色的錦被中,雙目緊閉,面色灰敗,平日里威嚴煥發(fā)的那張臉,此刻只剩下衰敗和脆弱,仿佛一瞬間失去所有生氣。
皇后和幾位高位嬪妃守在塌邊,幾位皇子和重臣也都神色凝重地立在兩旁。
太醫(yī)們正跪在榻前,為他把脈。
“到底怎么回事?父皇為何突然吐血?”嘉寧沖到榻前,聲音顫抖著質問太醫(yī)。
為首的太醫(yī)額頭冷汗涔涔,伏地叩首,“陛下本就內里虛空,經常咳嗽,前一段時間甚至咳中有血,本不應飲酒,可陛下今晚多飲了幾杯,心脈驟亂沖撞肺腑,這才導致氣逆血涌,驟然昏厥……”
“那你們快想辦法治啊!”
嘉寧急道,眼淚簌簌而下。
“嘉寧。”一旁的皇后威嚴喚道:“不要妨礙太醫(yī)。”
皇后冷靜吩咐道:“成珩,你吩咐禁軍封鎖皇宮,今日參宴的眾位大臣暫且先留在宮中,等陛下轉醒。”
二皇子拱手應是。
宋成鈺上前扶住嘉寧,聲音低沉,“皇姐,父皇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沒事的。”
嘉寧卻不愿離開宋帝榻邊,緊緊攥著他的手,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父皇一定會沒事的,一定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