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落地后,急不可耐的劉云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手機,給女友解景甜打了個電話:“喂,甜甜,我降落了,剛停下,對,我現在準備坐大巴回家,嗯,放心吧,你明天什么時候出發?哦,好,嗯?哦,還沒給我爸媽打呢……行,我馬上打,你出發之前給我打個電話,注意安全,拜。”
在解景甜的提醒下,劉云后才想到應該早早給家里等消息的父母打個電話報聲平安,他掛斷電話,開始撥家里的號碼。
一般這種寒暑假,劉云后都是乘坐火車回家,但是這幾年火車票越來越難買了,學校只能給訂硬座,可是就那么坐著耗二十個小時到家實在是太折磨了,和爸媽一請示,徐曉藝當即拍板:“飛回來!”徐曉藝讓劉云后飛回來有三方面的考慮,一是偶爾飛一飛,家里經濟上能夠承受得住;二是最近有一茬挺重的流感正在流行,火車人員擁擠,容易傳染,坐飛機好一些;三是愛子心切,坐飛機不那么遭罪,還能早點兒到家。得到領導大力支持和果斷指示,劉云后馬上訂了機票,但在訂機票的過程中,卻謊報了軍情,告訴家里,今年學校暑假放得遲一些,要晚放三天,家里對此沒有任何懷疑,指示學校放假了就盡早回來。
如此一來,劉云后就把飛回家的日期推遲了三天,這寶貴的三天是他準備和女友解景甜在學校里共享的私人時光,在這段時間里,劉云后覺得兩個人可以沒有考試的壓力,沒有同學和朋友的干擾,沒有老師的監督,無憂無慮地純粹享受二人世界的日子。
可是劉云后沒想到的是,自己這一番苦心并沒有得到女友解景甜的支持——其實也對,沒和解景甜商量呢,劉云后就私下里把回家的日子推了三天,然后才興沖沖地跑去和解景甜說這事邀功,仿佛自己做了一些小犧牲,得來了天大的便宜一般,結果解景甜聽完之后眉頭一蹙,用一種無法理解的眼神看了看劉云后,說:“你怎么事先不和我說一聲?。课叶级笋R上回家,家里人都等著我呢,我先跟你說啊,你多呆的這三天,我可不能陪你。”
劉云后當時就傻眼了,他一門兒心思地想借著這三天時間和解景甜溫存一下呢,等這幾天都等了一個學期了,他覺著解景甜應該也在等這幾天啊,怎么就突然不支持自己的做法了呢?解景甜看自己的眼神,讓劉云后感到脖頸發麻,不是很舒服,自己明明做了對兩個人有好處的事情,怎么好像遭到了嘲笑和鄙視一樣?劉云后亂七八糟地想了很多,跟著解景甜去開水房打了水,吃了頓飯,悶悶不樂地回到寢室。
寢室里有一位家里頗有資產的孫興舉早就在校外租房子住了,雖然學校三令五申不準在校生在學校監管之外的住所居住,但實際上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官方還是默許了少數學生在校外居住,其中一個很主要的原因,就是一部分學生因為先天或者后天的原因,心理出現問題,行為異常,無法正常和同學相處,學校方面怕擔責任,遇到這種情況一般給調調寢室,調調院系,如果再不行,就要叫家長到學校來,和見證人一起談關于這個孩子的問題,往往是軟硬兼施地請求家長在免責承諾書上簽字,認可自己的孩子在學校發生任何問題,學校都不擔責任。再嚴重一些的,學校干脆強硬建議家長把孩子帶到校外租房居住,家長陪讀,上課還是正常和同學一起,宿舍就不要染指了。每次想到這些,劉云后就想樂:稍微有點法律常識的人都知道,大學里面絕大部分學生都是成年人,他們因為自身的原因在大學里受傷了或者是惹事了,該承擔的責任他們自身都得承擔,學校只要沒有故意或者重大過失,就完全免責。問題是道理大家都懂,真到孩子出事的時候,孩子家里就
只認孩子不認道理了,到時候真的鬧起來,傳出去,影響學校形象,校領導臉面掛得住么?院系領導還想提拔么?班主任、輔導員什么的還想干么?所以往往都是打著愛護學生、尊重家長的旗號,能平就平,能忍就忍。
劉云后偶爾還會順著這個邏輯想下去:如果能忍就忍,簽了什么狗屁免責承諾書,心里有問題的學生留在了寢室里,哪天真像南方某大學的馬同學那樣,一個不順心發作起來,把全寢室同學都干掉,那學校還能躲得了干系么?那樣責任不是更大?這種息事寧人的做法不是對更多的學生不負責嗎?
在他的輔導員堅持要把把林翔這個問題孩子塞到劉云后的寢室的時候,劉云后反對無果,氣憤不過,直接把上面的想法說給了輔導員聽。
輔導員有些不耐煩地嘆了口氣:“你說的有一定道理,但是現在人家林翔畢竟沒有什么大的問題,只是和原來兩個寢室的同學相處不好,產生了一些矛盾,就其本人來說,神智都是很正常的,不會有什么傷人的舉動,這是其一;其二,現在學校校舍緊張,咱們學院這邊就你們寢室有一個空位,你們寢室那個孫興舉自己跑到學校外面租房子,還不通知學校,咱們院里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得了,現在院里有困難,需要借用他的鋪位一段時間,你們得學會配合?!?p> 劉云后明白,輔導員的話是在旁敲側擊地告訴自己,孫興舉私自搬出學校是要受處分的,如果不配合這次調寢,院里可能會拿這件事開刀。
“最關鍵的是,人家林翔畢竟沒有暴力傾向,原來他周圍的那些同學成天在背后講究林翔、排斥他、孤立他的做法本身也有問題,現在他父母找過來了,要求院里給調寢,我們也沒什么理由拒絕他們,你們幾個我知道不容易,就先擔待幾天吧,不會很長時間?!?p> 劉云后和寢室幾個哥們兒碰了個軟釘子回來,好不喪氣,各自心里都不太服氣,回到寢室一商量,張海鵬首先發話了:“他媽的那個林翔可討厭死了,整天低個頭,不說話,看誰都像是看階級敵人似的,我看他精神絕對是有問題?!标惪∮值溃骸罢f是原來在另外兩個寢室,整天自己低頭嘀嘀咕咕的,也聽不懂他說的是什么,后來動不動就罵人?!?p> 劉云后抱著頭:“這下倒霉了……”幾個人發言完畢,依然沒有什么對策,雖然嘴上不說,心里各自都還在同時埋怨孫興舉,這小子整的什么事兒!自己為了方便找女人,就跑到學校外面租房子去了,家里條件好也別這么玩兒啊,你看現在鬧的,那個叫林翔的要進來,這下沒好兒,說不定過些天林翔一高興,哥兒幾個就向***報到去了。
可是對于學校這種大學按照小學管的管理方法,劉云后等人又有什么能量去影響、去改變呢?只能在學期最后兩星期眼睜睜看著這位林翔低著頭搬進了他們的寢室。
搬進寢室的那天,林翔的父親老林和林翔在該市的遠房親戚——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女人滿臉堆笑地把林翔和行李送了進來,輔導員也跟了過來,囑咐寢室同學和林翔好好相處。
寢室里的三個人不情不愿地接納了林翔,雖說不情不愿,但也沒表現出明顯的敵對態度,按照劉云后的回憶,他們仨相對是比較友善的,召喚林翔一起吃飯,一起聯機打游戲,林翔都根本不應答,就是自己在床下的書桌上趴著,也不看書,也不寫字。
熱臉貼上冷屁股,劉云后、張海鵬和陳俊也懶得甩林翔,各干各的去了。
哪知道第二天清晨,天剛蒙蒙亮,林翔就神經質地在寢室的公用桌上敲自己的鞋,咣咣咣地,一會又翻自己的柜子,嘴里咕嚕嚕咕嚕嚕不知道在說些什么,一會又大聲喝著水,一會又開始咳嗽,另外三個人被折磨得抓心撓肝,就是不好發作。突然看到林翔開了劉云后的柜子要翻,這還了得了?劉云后喊一聲:“干什么呢你!”翻身就下了床,一把推開林翔,把自己的柜子鎖上了。然后轉身問林翔:“你開我柜子干嘛?”
林翔低頭不說話,裝傻。
張海鵬和陳俊也下來了,問劉云后怎么了。
“他開我柜子,一大早也不知道他折騰什么,叮叮咣咣的。”
林翔在三個人的注視下,突然開口:“你們偷我的錢!”
“什么?”三個人眼珠子瞪得溜圓,“你再說一遍。”
“你們偷了我的錢!我昨晚放在桌子上的,你們偷我的錢,給藏起來了,我要報警!”
劉云后一股無名火“騰”地就竄上來了,嚎地就是一嗓子:“**的放屁!你有病吧!”
張海鵬倒是挺鎮靜,慢悠悠地說:“昨晚睡覺我關的燈,關燈前我收拾的桌子,上面除了三個水缸子,什么都沒有,你什么時候放的錢?”
林翔似乎被踩了尾巴,唔了一下,就不出聲了。轉身叨叨咕咕地背了書包走出了寢室。
林翔的做法恨得劉云后牙根都癢癢,有時候劉云后的脾氣像極了徐曉藝,本來挺溫厚個人,突然急脾氣上來,爆發得幾乎什么都不考慮了。
當天晚上快熄燈了,林翔背著書包叮叮咣咣地回寢室來了,一臉悠然自得的表情,仿佛他是一個從戰場上回來的勝利者,又開始咳嗽,吐痰,磕鞋,翻柜子,開臺燈,關臺燈,又開臺燈,又關臺燈。抬頭看到劉云后和陳俊在鋪上坐著瞪著自己,林翔突然毫無預警地指著屋子一圈繞著罵:“你們都是王八蛋!你們偷我的錢!偷我的衣服!你們他媽的都是廢物!”
劉云后給輔導員打電話:“老師,我們受不了了,林翔精神病犯了,快把他整出去吧?!?p> 輔導員安慰他:“別著急,我馬上聯系林翔的家里人,讓他們把他領回去。”
一個小時之后,林翔的爸爸和遠房親戚又來了,滿身不愿意地把林翔接走了,走之前老林回頭甩下一句:“就今天一晚上,明天早上我們就把他給送回來?!?p> (云后之城第十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