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徐曉藝接到許久不聯系的遠房侄兒徐起的電話，電話里，徐起略帶吞咽地向徐曉藝提出了一個聽起來非常不錯的建議：“姑啊，我有個事兒想跟你商量商量，讓你幫忙拿拿主意。”

　　徐曉藝當教師這么多年，年輕人那些說話方式和心理活動哪個細節能逃過她的法眼？她換了只手拿電話：“徐起，嗯，什么事說吧。”

　　“姑，是好事，我想和你家合起來做點買賣。”

　　這倒出乎徐曉藝的意料：“做什么買賣？你有好項目啦？”

　　“項目有很多，我說的這個只是其中一個，但是我也是對可行性進行了一年多的論證，沒什么問題，風險幾乎沒有，我就想著我一個人做起來雖然可以，但是規模大一些總歸是更好，我就想和你還有姑父一起入股。”

　　徐曉藝沒經過商，但是基本的生活常識還是有的，平時別看她總貶損劉遠山這個不行那個不敢的，其實到了大是大非的問題面前，徐曉藝絕對經得起誘惑，能夠保持相對冷靜的頭腦，她此刻心里想的是：這世上那有什么天上掉餡兒餅的好事呢？沒有風險就能掙錢？那肯定是有別的東西需要付出了。

　　“嗨，我們倆這么多年帶三個孩子上學生活的，也沒攢下來什么錢，哪有能力入股什么的？小起你看看，要是項目好的話，你自己獨個兒做了，或者再找別人入股做大做強，到時候我們家也跟你沾沾光就是了。”

　　徐曉藝這么說，是個以退為進，以守為攻的策略，一方面，說了這么多句話了，徐起始終不說到底是什么項目，為什么找他姑姑和姑父家合作，到底是看上姑姑家什么方面的能力了，徐曉藝說出這句話來，首先是表明自己的態度，那就是我們不是見好就上的人，這個項目你做成什么樣子，我們不會那么有興趣，吊吊徐起的胃口，逼著徐起趕快亮出底牌，說明打電話的目的；另一方面，客觀地亮出自己的家底，點醒徐起，自己家沒什么錢，你還找上來要我們入股，是不是不是什么好事？你生意上的伙伴那么多，找誰不比找我們家強？愿意做你自己做去，我說一句“跟你沾沾光”，讓你聽著不舒服，也正好離我們家遠點。

　　徐起是個多年經商的聰明人，這點話頭里還聽不出徐曉藝什么意思嗎？趕緊接茬：“姑你看你說哪去了，我干這么多年買賣確實積累下來一些資產，要說掙錢，我還真不是特別急掙這筆錢，我是這么想的，上次不是和你說了姑父在外面出差挺簡樸的事嗎？我每次想起來我都心疼，姑你說，以你們家的為人，以你和姑父的工作能力，比哪個老板差？比哪個干部差？你說那么多人都發財了，咱們家還不溫不火的，這……我知道你和我姑父你們倆生活上不會刻意追求特別奢侈或者特別好的那種物質享受，我是想啊，借著這個項目的機會，帶動咱們家賺點錢，而且這是一個長期的項目，你又是教師，不受公務員法的約束，可以課外經商辦企業啊，以后每年多收個十萬二十萬的很輕松，也算是給我幾個弟弟妹妹攢點錢了你說是不是？”

　　徐起的一席話真是說到徐曉藝心頭最敏感的區域了，是啊，自己和劉遠山一輩子追求的是踏踏實實地生活和工作，凡事順心就行了，沒過多地想過要過如何如何高人一頭、數錢數到手軟的那種日子，只是膝下三個孩子現在都還沒工作，老大劉向前小時最聰明，現在卻是最不省心的一個，自打從那個破學校畢業回來之后，天天在家里跟一灘爛泥似的就在電腦前面守著，學業學業沒有成就，工作工作沒有著落；老二劉云后還在大學中期，眼瞅著也快要畢業了，成績一般，也沒什么特別顯眼的成就，也看不出來要走什么方向的道路；老三劉夢菲這幾天成天纏著自己要給她拿錢整容，說覺得她自己長得不好看，同學都不太關注她，你說這孩子……等高考錄取結果出來了，說不定她這個心思還能往正道上想想，但是以她這個個性，要指望她早日工作掙錢，恐怕是天方夜譚，就自己和劉遠山這點底子，拉扯這三個孩子長大成人，著實是有些累了。也正是需要錢的時候，徐起說的話不無道理。

　　“嗯……那小起你說的這個是什么項目？需要我們投入多少錢？”

　　徐起一擊中的，馬上開始牽引話題的方向：“這個項目簡單說是這樣的，就是我在南方Z市有一個朋友，是個挺大的企業的老板，在當地年利稅都是上千萬規模的，他前段時間來咱們市旅游，和我見了幾次面，細談了一下，他覺得咱們市投資環境還不錯，整個城市又處在高速發展的這么一個階段，他想往咱們這邊投資建一個高科技化工產品的項目。”

　　看徐曉藝沒有反應，徐起輕咳了一聲，繼續說：“大概的投資規模是在三年內每年投入一個億，按照他們公司的想法，成本應該在第三年左右就能收回，第四年基本上就能實現盈利了。但是這里有一個問題。”

　　“什么問題？”徐曉藝的好奇心已經被徐起勾起來了。

　　“問題就是說，一個企業要進入一個城市，肯定要疏通關系，和當地機關協調好，為自己打造一個良好的市場環境，那一般都會在當地成立一個分公司，然后找個當地公司進行合作，當地公司象征性地持有一些股份，投入一些人力和渠道資源，那個分公司就負責投資和運營。我和這個老板關系很鐵，他在咱們市又沒有其他的渠道，所以我想以我和你的名義成立一個個公司，經營化工產品項目，錢我出，咱們各占公司一半的股份，正好家里有姑父在招商局和市政府方面的資源，他可以帶隊去那個老板的企業招商，走一個形式，然后回來找市里匯報一下，因為這是沒什么風險的純正的投資，也不是重度污染項目，所以市里方面肯定沒什么問題，簽了協議之后，就由這個老板說經過考察，決定和咱們倆這個公司合作，這樣下來，三年里不用什么成本，咱們就是幫忙跑跑渠道，聯系聯系業務，疏通疏通關系，三年之后就可以干賺錢了。”

　　徐起說得很委婉，但是徐曉藝一早已經聽明白了，這個所謂的項目，明里說是不用自己付出什么成本，其實百分之九十九的工作都得靠自己的愛人劉遠山在市里疏通聯絡，現在的項目很多，但是能夠成功落戶的項目必然還是經過市里嚴格論證和篩選的，這是一個化工項目，說起來再不怎么污染，還是得有污染，有污染的項目現在上馬有多么費勁，劉遠山是早就和自己說過的。再者說了，成立公司合作這件事，里面貓膩大著呢，自己怎么能輕易松這個口？

　　“小起你這個項目聽起來不錯，這樣吧，你姑父現在正在外面出差，得過兩天回來，回來之后我和他商量一下，然后咱們好好研究研究看這個項目可行與否，好吧？”

　　“其實……也成，姑你不用擔心，這個事絕對是個好事，我那個朋友現在也挺著急，想盡快辦妥這個事情，我跟他再協調一下，讓他等等，等姑父回來麻煩你和他說說這個事了。”

　　撂下電話，徐曉藝長出一口氣，在沙發上坐了幾分鐘，看著窗外愣了一會神，起身去廚房做飯。路過劉夢菲的房間，門縫里看見劉夢菲正在呆呆地看著電腦上面的精品服裝展示；對面劉向前的房門緊鎖著，應該還是在玩他的電腦。一股難以言表的無助感滲透了徐曉藝的全身，她重又向廚房走去。

　　這是數天前的事情了，期間徐起再也沒有來過電話，徐曉藝還納悶兒，依照徐起作為一個買賣人的行事風格，不應該這么安靜才對，她內心里因此總有些聳動的不安。隨之，劉夢菲的高考錄取結果出來了，全家人的興奮和歡樂掩蓋了徐曉藝的不安，今天家里的主心骨劉遠山出差回來，明天劉云后也要從學校放假回家了，徐曉藝高高興興地準備了幾樣菜，準備晚上和丈夫、子女一起吃一頓慶功宴。

　　正在洗菜的功夫，劉遠山來電話：“我晚上不回去吃了啊，你們幾個吃吧。”

　　徐曉藝急了：“怎么說不回來就不回來呢？你不是剛下飛機嗎？又什么局？”

　　劉遠山一改從前遇到這種質問時的低下態度，回答硬實了起來：“什么局？給你辦事給你吃飯，還問我什么局。”

　　徐曉藝心說不對，我什么時候有時求著你劉遠山了？繼續追問：“什么給我辦事？給我辦什么事？你說清楚！”

　　“徐起，”劉遠山說出了那個讓徐曉藝隱約擔心的名字，“前兩天聯系我來著，說了一下那個項目的事，他說和你也說過了，你說和我商量商量。”

　　“是啊，我是那么說的，我說等你回來再說，怎么他直接找你了？”徐曉藝有些惱怒。

　　“沒事，你看你……他打電話找我了，說他那個朋友——那個老板正好人還在咱們市，說無論如何要見見我，談談項目的事情，我覺著也沒什么事，而且人家沖著你來的，我得給你面子啊。”

　　“放屁！給我什么面子！徐起就是整事，我告訴你劉遠山，這里面肯定有事，他怎么都不敢和我說聯系你的事呢！”

　　“哎呀好啦好啦，都答應人家了，沒事，我能把握好，你們幾個吃吧。”

　　徐曉藝眼珠子氣得鼓鼓的，撂下電話，把菜往盆子里一甩，什么心情都沒有了。

　　那邊徐曉藝在家里賭氣，這邊劉遠山依約到了當地最有名的一家日本料理館，在最僻靜的“德川”包見到了徐起和他的那位老板朋友，旁邊還有三個淡妝但是非常漂亮、非常有氣質的秘書打扮的青年女子，一見到劉遠山來了，幾個人齊齊站起，非常熱情地幫劉遠山拎包、掛衣服，徐起吩咐服務員開始走菜，那位老板則突然板起臉來命令其中一個女子：“小夏，今天你的任務就是把劉局陪好，陪不好我拿你是問，聽明白了嗎！”

　　被叫做小夏的那名女子淡淡一笑，一邊把手中的那杯熱茶吹了吹，雙手端給劉遠山，一邊回應老板：“放心吧葉總，劉局一看就是好打交道的人，感覺特別隨和。”

　　劉遠山心道，今天這個飯局，徐曉藝的擔心還真是不無道理。

　　（云后之城第十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