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完顏琮，他拿走了剛剛緣子正在看的一個像玉環一樣的玉飾。

　　緣子順著他的動作看過去，這是一個白色的環形玉佩，中間的圓環似乎都不足一個小指穿過，以圓環中心為界，左右兩個邊分別雕刻著騰躍的龍和回首的鳳。

　　龍鳳各自的形態大氣非常，又首尾相連、自成一體，四周用如意紋的式樣搭配，好一個龍鳳呈祥。

　　每種不足就是它的雕工并不細膩，但是緣子剛才看的時候就有一種感覺，龍鳳似乎是在對望，明明眼睛處雕刻的沒有很明顯，但她也解釋不出為何自己有這樣的想法。

　　她從摩挲著玉環的手又看到注視著玉環的人，不知道他是否和自己有同樣的感受呢。

　　兩人還未相互交流，就見玉環在完顏琮的手中被一分為二。

　　緣子心中大駭，腦子里閃過了第一想法竟然是這次輪到完顏琮闖禍了。

　　不過這倒不是多大的事，買下來就好，免不得被宰一頓而已。

　　再定睛一看，這玉環似乎本來就是分開的，不是完顏琮不小心弄壞的，而是他發現了其中的關竅。

　　“公子好眼力，您是第一個發現這玉環奧妙的人。”老者趕緊笑著說道。

　　完顏琮的臉上帶著笑意，沒有說什么，而是將分開的兩塊玉佩拿給緣子看。

　　老者繼續向緣子介紹道：“這個叫龍鳳佩，實不相瞞，我這也沒有什么特別好的料子，都是人家剩下的不要的才輪到我挑，我再根據每塊玉不同的特質去設計它們做成什么樣的飾品，這塊玉環當時就有很深的裂紋，里面的圓環也不那么中看，所以我拿回來干脆把它一分為二做成一對龍鳳佩，有情人可以一人佩戴一個，也可卡住缺口成為一個完整的龍鳳環佩。”

　　“確有巧思。”完顏琮終于給予了肯定，那位老者才欣慰地笑笑。

　　緣子似乎已經有所感，抬眼看向完顏琮，完顏琮的眼中盈滿溫柔，“寓意也很好對不對？”

　　緣子的心中突然就好像壓住了一塊大石頭，她覺得手中的玉佩也有千斤重。

　　完顏琮很快就將“千斤重”的玉佩輕松拿起，向老者詢問價格。

　　緣子的腦中有嗡嗡聲作響，旁的話都沒有心思去聽，自己是不是玩大了。

　　從最開始的“放縱”到現在的“休假”，她明明知道自己一直給自己找借口，知道自己在走一條什么樣的路，但是她還是貪心又自私地欺瞞著完顏琮。

　　轟地一下，緣子似乎理解了完顏琮對自己的那種感受。

　　“祝二位如此玉環，相合相守，恩愛不離。”

　　老者接過了錢，便說起了吉祥話。

　　緣子的耳尖瞬間染上了一抹薄紅。她知道這種祝福的話大約是不能如愿的，但此刻看著完顏琮燦然道謝的樣子，又不想掃他的興。

　　為何要推拒呢？

　　直到離開了攤位，完顏琮還是愛不釋手地撫摸著玉環，嘴角也忍不住揚起。

　　然后……他突然看向緣子，在她懵懂的眼神中將玉環系在了她的腰間。

　　再將自己手中的那塊拿給緣子，向她挑眉示意。

　　緣子接過玉環，用手輕輕摩挲著，從質地、雕工到流蘇等點綴，她在臨安見過無數比這個更為精美的玉飾，想必完顏琮亦如此，但從今日起，這枚玉環將成為他們最為珍重的寶貝。

　　似是交換信物般，緣子極為莊重地將玉環也系到完顏琮腰間相同的位置。

　　他的目光揉成了一汪蜜，輕輕牽起對方的手，比剛才握的更緊了些。

　　兩人一路無言，七拐八拐竟然走進了一處死胡同。

　　“嗯？”

　　緣子一路跟著完顏琮走，也不知道他想去哪，完顏琮也沒想到自己能迷路，全因心中想著事呢。

　　他尷尬地看著緣子笑笑，恰好一陣風吹過，緣子感覺好像有什么東西落到了自己頭上，還未待自己伸手去觸碰，一陣微熱的氣息突然靠近。

　　“是樹葉。”

　　完顏琮一邊將她頭上的樹葉摘下來，一邊在她耳邊輕聲說道。

　　輕柔的話語就像是一團絨絮，讓緣子感覺癢癢的。

　　她也能感受到，自己的臉在慢慢升溫，但近在咫尺的人似乎沒有離開的意思。

　　緣子感覺自己的心跳得越來越快，下一刻，自己的唇角便感到一片溫熱。

　　完顏琮身上獨有的氣息蔓延過來，緣子的呼吸被他洗漱吞沒在炙熱的唇齒間。

　　她認命般閉上了雙眼，盡力去回應他重來一次的主動與熱情。

　　完顏琮似是荒漠中的馬兒見到了綠洲般，貪戀地享受著縈繞在舌尖的甘甜與柔軟。

　　突然，他感覺自己的臉上好像濕濕的，不解的睜開眼，這才發現緣子竟然流淚了。

　　他趕緊離開她的唇畔，撫上緣子的臉，“怎么了？我惹你不開心了？”

　　完顏琮下意識覺得是自己的行為讓對方不滿，但又覺得不對，緣子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她能一招把他掀翻，不是反抗不了的，再者就是，就是剛剛緣子的反應，明明也是情愿的，否則自己也不會如此。

　　完顏琮本以為自己有理有據，卻沒想到緣子竟然點頭了。

　　他瞪大了雙眼，不可思議還有點慌張，“是我剛剛哪里做的不好？”

　　不會是自己沒有控制好力道，把她弄疼了吧？她還不好意思說？

　　完顏琮皺著眉頭胡思亂想。

　　緣子真正在想什么自然不能和他講，自己又擦了擦眼淚，拉著他的手，“只是有點感動，我們都是不容易的人，能夠再次遇到知心人托付真心，太難得了。”

　　完顏琮松了一口氣，然后又緊緊握住緣子的手，“我不會松開的，相信我。”

　　緣子知道他是在回應自己之前和他胡謅的那個前夫的事情，不由啞然失笑，點了點頭。

　　“我們這就去襄陽吧，我們要趕緊把旁的事了結，還有你心里一直記掛的事，然后我們就趕緊回汴梁……”完顏琮沒好意思將“成婚”兩個字說出來，但是心思卻昭然若揭，末了有補充一句，“好不好？”

　　緣子沒有點頭，在他心里，除了和自己在一起，其他都是旁的事，什么家國天下，都不是頂要緊的。

　　可，自己與他這點終究不同，她有頂要緊的、要排在完顏琮前面的事。

　　“我以為你要賴到晚上看了煙花呢，沒想到這么快就決定動身了。”

　　完顏琮似是沒察覺緣子并未正面回答他，勾起嘴角笑道，“沒錯，本來我是想晚上看過煙花再說的，畢竟也是機會難得，但是我現在想帶你走的心太迫切了，一刻也等不了，要不是你顧著大局，我連襄陽都不想讓你去。”

　　緣子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睜大，原來的完顏琮也是將自己放在第一位的，盡管他騙她，但是這一點緣子不會否認。

　　但那時他尚有理智，面對天下大事、民聲疾苦還會艱難取舍，現在卻近乎失智。

　　也不知這樣對自己來說是好是壞。

　　“汴梁的煙火應該也不會比長安差吧，所以也不可惜。”緣子說著，已經和完顏琮往來時的路歸去。

　　完顏琮也點著頭，“煙花易逝，寓意不好，不如我們晚上歇腳的時候看星星吧，星星可是恒久的……”

　　緣子和完顏琮趕到襄陽的時候，比計劃晚了三五天，本來她已傳信給方統領等人，想來襄陽的副將也不會如何，可沒想到他們一到襄陽城外大營，就遇到了刁難。

　　“鄆王殿下和楊將軍真是好大的派頭，是因為在鹽州打了打勝仗逼得西夏議和得了大功勞，所以不把襄陽的將士們放在眼里了嗎？”

　　緣子看著眼前這個著金甲的女子，眼睛不自覺的瞇了起來，她盡量讓自己不要動怒，提醒自己現在還不是時候。

　　完顏琮剛想站出來向她解釋，畢竟這是皇兄的心腹，還是要謹慎對待。

　　卻沒想到緣子先他一步占了出去，不卑不亢道：“路上因何事耽擱想必你已清楚，我們的共同目標是守住襄陽城、擊退宋軍，不知剛才的一番言論除了動搖軍心，對為皇上分憂還有何益處？”

　　對面的女子眼睛不大，憤怒使她的眼睛快到瞪圓了起來，卻又找不出話反駁，因為對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軟肋。

　　緣子沒有給她太多時間去思考，再次開口問道：“不知今后是要繼續你為珠羅郡主還是督軍大人呢？”

　　這次，對方的眼神閃了閃，沒錯，是久違的珠羅郡主。

　　緣子心里一直疑惑的事情在見到珠羅的時候便有了答案，她就覺得將完顏琮和她放到襄陽太過隨意，但是如果有一個完顏珣的心腹，不，不止是心腹那么簡單，如果有一個為他甘愿赴死又手段高超的人在這，就再合理不過了。

　　她與珠羅一見面就似有劍拔弩張之勢，緣子認為對方還沒有理由懷疑自己恢復了記憶，那么珠羅非要給自己一個下馬威，應當還在記恨當初給她綁起來的事情。

　　回憶起那時的情景，緣子不免要捶胸頓足一番，那可是她接近“血凈”中心任務最近的一次了。

　　“監軍大人和將軍遠路而來，襄陽又不比鹽州那地涼爽，馬上就入暑了，我們還是進屋說吧。”

　　看穿著，緣子猜測說話的這位應當是鄒副將，和羅副將一樣是被完顏賽不遺棄的將領，但地位和閱歷都要更勝一籌罷了。

　　珠羅沒有阻攔，緣子自然不去理她，向這位鄒副將微笑頷首，就跟著走了。

　　襄陽城是兵家必爭之地，無論是城防軍械還是部隊建制都要比她之前待過的那些地方好得多，城外的大營可不是之前那種臨時搭建的軍帳，是有完備的幕府、齊整的房屋和開闊的演武場。

　　緣子沒有直接和鄒副將去幕府，而是先去看了倉庫、馬廄、兵器庫、膳房、醫舍等地，一應俱全的設施讓她連連點頭。

　　鄒副將也沒想到這位女將軍是這么雷厲風行的主，他被完顏賽不留在這里的原因很復雜，說信任，卻又不帶他走，說不信任，又讓他留下來會會這位新秀，看看她到底是怎么拿下西夏諸城的。

　　他就帶著復雜的心情迎接了銀甲兵、珠羅郡主，還有今天這兩位。

　　完顏琮一直跟在緣子身后，讓鄒副將一時也摸不著頭腦，這樣的關系他從未見過。

　　“去幕府吧。”

　　鄒副將回過神來，“好。”

　　吃過晚飯，緣子還一直在看方統領給搬來的各種籍冊，去醫舍溜達一圈回來的完顏琮有些不耐煩，他很想將緣子眼前翻閱的東西合上，又怕她動怒。

　　大花二花見完顏琮進來，很有顏色的退了出去。

　　緣子也捏了捏眉心，看了眼屋外的天色道：“早點回你的房間去，你今日一直跟在我后頭，我怕珠羅郡主起疑。”

　　完顏琮一臉不悅，“我剛進來你就攆我走。”

　　緣子失笑，好像現在的完顏琮在自己面前經常展現孩子氣的一面，“我之前不是說了嘛，現在不是個公開的好時候，弄不好，你我會有殺身之禍。”

　　完顏琮自是知道利害，但越是想著要保持距離，就越想過來看看她。

　　他上前大步走到緣子跟前，在她有些驚惶的目光中勾起唇角：“你當真一點都不想我？”

　　緣子的臉色變了又變，由驚惶轉為愕然，完顏琮變得自己不大認識了一般，她佯怒道：“你若是再這樣說話，我就不讓他們再放你進來！”

　　完顏琮無奈地點點頭，他突然想伸出手刮一下眼前這個渾身拘謹的人兒的鼻子，想想還是算了，要是真把她惹惱了就得不償失了。

　　明明是正襟危坐，但是耳根已經紅了。

　　完顏琮覺得甚是可愛，她是因自己才這樣的，這樣美的緣子，別人肯定都沒見過，他們，應該連想象都想象不出。

　　想到這里，他頓時覺得心滿意足。他將傾過去一半的身子又站直，柔聲道：“我會每天按時吃藥，不會過來給你添麻煩，你放心好了，不過你有事情要告訴我，自己也不要太累，可以嗎？”

　　緣子又是一怔，這人不知道自己想到了什么，原本委委屈屈的，馬上又變得“賢妻良母”起來。

　　但是這些話自己很受用，便點了點頭，眼神卻躲閃了。

　　完顏琮見得到了承諾，得寸進尺道：“那你現在就去歇下，然后我再走。”

　　在緣子張開嘴罵自己之前，他又補充道：“你要想騙我，等我走后大可以再起來，若是不想騙我，就算燃著燈，也可以放下公務……”

　　眼見自己的詞被搶白，緣子將嘴合上嘆了口氣，將桌案上的案卷都合上，“我答應你，現在就去休息，等我泡完腳再熄燈。”

　　完顏琮戀戀不舍地離去，從第二日起，還真的就如答應緣子的一樣，兩人看起來和在鹽州時沒什么不同，簡單的公務來往。

　　完顏琮也曾想過要趁晚上偷偷溜來找緣子，最后還是克制下來了，他也知道珠羅是做什么的，自己的動作應當是逃不過她的偵察，還是老老實實的，忍他幾個月，不能因小失大。

　　而緣子也是同樣在想和珠羅如何相處，明面上的敵人總比暗地里來強一些，她現在不用擔心完顏珣耍什么花招，只要專心應對好珠羅就好。

　　其實珠羅來襄陽之前也是十分不解，為何還要讓這兩人來襄陽，她總覺得這是養虎為患，但自己在皇上面前說話根本沒有分量，大概是扎阿那的新計策。

　　其實珠羅想復雜了，完顏珣的想法很簡單——

　　他還是不愿意和完顏琮撕破臉的，無論他是真的失憶還是扮豬吃老虎，只要這個弟弟還認自己這個皇兄，他可以繼續粉飾太平。

　　所以他現在只要不讓完顏琮恢復記憶就好，基于此，完顏琮回汴梁會更麻煩，他很難去圓這個謊，早晚會穿幫，而且“漓月”也會不滿。

　　這個漢人女子對金國的戰事助益良多，是他原來根本就沒有想到的，如果用的得當，將會是自己的一員猛將，他何不好好利用。

　　將這兩人一起放大到襄陽，完顏珣自認為算是極好的點子，“漓月”還應當會感激他吧。這樣可以安撫兩個人，一箭三雕的事，何樂而不為，就連扎阿那勸阻，他都沒有聽。

　　帝王的疑心是天生的，不過他的自大是在享受了權力后與日俱增的，既然但不放心，還是派珠羅來。珠羅是個死腦筋，與這夫妻倆還有點小恩怨，但對自己又是……算了，反正派她去襄陽也正合適。

　　這一舉動也堵上了扎阿那的嘴。

　　珠羅當然不知道完顏珣在想什么，她只是在臨行前被扎阿那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看好楊普緣，有什么動靜趕緊回報。

　　為什么要先回報呢？因為珠羅實際上并沒有任何處置的權力，完顏琮才是名正言順的監軍，她可不能先斬后奏。

　　可盡管如此，緣子還是沒有小覷她，經過幾天的考量，她認為——

　　要想完成襄陽的事，她還要過珠羅這關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