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紅樓夢》開篇有詩云:“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多少年來,我一直有種愿望,有種沖動,要寫一本書,它可以寄托我的感情。我自己把它內定為“自傳體小說”。稱之為自傳,因它有我的影子,我的思想,我的心路歷程;稱之為小說,因為我不想完全拘泥于現實,而要超越現實,甚至要夾雜一點浪漫主義成分。《林海雪原》作者曲波說得好:“許多人問我,少劍波是不是寫的就是我自己,我說不是,他有我的影子,但卻要高出我自己,我是把它作為一優秀指戰員來寫的。”所以,我也要說,書中主人公有我的影子,卻是另一個活生生的人。大凡寫自傳的人都是一些優秀人物,我卻要寫一個平凡人的“自傳”。以殘疾人事例為原型的書很多,我寫這本書的目的當然絕不會只是停留在寫殘疾人自強、自立或是呼吁社會關心他們這一層面上。我試圖要寫出這個社會各種各樣錯綜復雜的社會關系,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以及一些人對人生的態度、看法。尤其要刻畫一個活生生的與從不同的另一個典型--平凡而有另類。如果我寫出來的東西能給人一點感慨,一點沉思,一點嘆息,一點感悟,那么,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我自己把該書內定為“自傳體小說”,是為了便于寫作時對全局的駕馭,但卻希望讀者只是把它作為小說,這樣才能給讀者一個更廣闊的想象空間。當我寫完這本書,如果感覺自己像是生了一場病,那么我會感覺快意和成功。
開篇
我的朋友阿坤死了,他是自找的。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到了他所說的“極樂世界”,作為好友,我替他寫了碑文:
[阿坤者,江淮人也。阿坤幼時,聰穎好學,尢喜為文,方入蒙兩載,便仿古人,賦“詩”幾首,遞于其師曰:“先生,此可為詩乎?”先生笑曰:“不為也,兒歌也”阿坤面紅而退。
阿坤少時,偶得一疾,四方求醫,未果。鄰人譏之,同窗戲之,師者嘆之。阿坤漸顯孤僻,唯埋頭苦讀,以解憂傷。然終不堪身心之重創,思維日鈍,不比從前,然終因其勤能補拙,遂不落伍。
金榜題名時,名落孫山后。阿坤終日不思茶飯。痛定思痛,東挪西借,對其校長曰:“吾欲復讀也”校長曰“不可,無用也”阿坤曰:“吾無悔矣!”校長曰:“損我校容,壞我校風,擾我升學率,吾所不欲為也”。阿坤言之再三,校長拂袖而去。阿坤掩面而泣,乃退。
阿坤天性多趣。琴棋書畫,吹拉彈唱,無所不好,然終非專心攻之,故并無佳績,僅能自娛耳。每遇良辰美景,必潑墨揮豪;每得一樂器,必日日撩拔、調弄,雖無人教授,竟也能成曲。
阿坤一生雖所學甚多,然終因命運多舛,又遠離人際關系之網絡,終郁郁不得志于有司。遂落魄潦倒。便學古之文長(徐文長),放浪形骸,瘋言瘋語,痛苦之至,以頭搶地,偶有骨折,雖揉之有聲,竟未能奪命。怪哉!
一日,阿坤散發弄舟于淮河,頂藍天,迎朝霞,興之所至,乃擊楫而歌曰:“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稱意,今朝散發弄扁舟……”一天鵝竟聞聲落于小舟之首。阿坤大喜,視之為鶴,遂跨鵝背,欲作“駕鶴仙游”,天鵝奮力,乃展兩羽,緩沖云天。忽聞“砰”地一聲槍響,天鵝飲獵人之黑彈,凄然一聲,載著阿坤,一頭扎入深深之河底……
阿坤卒時,年方三十有二。
雨寒先生曰:人潮人海中,潮起又潮落。春風得意能幾何?萬般皆由天注定。古今多少沉浮事,一切皆付笑談中,何苦作“庸人自擾”。嗚呼,哀哉!]
(注:雨寒乃作者網上昵稱,也為常用筆名)
送走了阿坤,我心里常常象是積壓著重物,作為好友、知音,感覺似有一個未了的心愿在折磨著我。我終于下定決心要把他的“一生”,其實是半生寫出來。
童年篇
公元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三月的一天,一戶王姓人家傳來一聲清脆的嬰兒啼哭聲。守侯在年輕母親身邊的一位年過半百的阿婆高興地奔向門外:狗子(孩子爸爸的小名),俺閨女替你生了個大胖小子”“真的?太好了。”說完就要沖向房里看兒子,被接生婆擋在了門外“你婆娘需要休息,不要驚動她”。年輕父親只得蹲在門外,高興地哼著小曲兒。
這家人,男的叫王守義,小名狗子,女的叫徐翠蘭。剛結婚前幾年,由于農村總是有干不完的活,吃不完的苦,一連丟了好幾胎。好不容易抓住了個閏女,取名小翠,可后來,女主人一直未能再有個小孩,急得狗子整日指桑罵槐。婆婆也不給好臉色看。翠蘭背后一把鼻涕一把淚地不知哭過多少回。這不,在小翠五歲的時候,終于添了一個大胖小子。全家都沉浸在快樂中。直樂得狗子總是要拿上一個破絲網,說是要弄點小魚小蝦,泥鰍什么的,給媳婦加點營養。
剛添了兒子不久的三舅子聽說妹妹也添了個大胖小子,風塵仆仆地從二十里地外趕了近兩個小時的路,來為妹妹祝福。三舅子抱著小家伙高興地說:“姐姐,你這孩子多大呀,足有七斤多,哪象我那個不足月的只有四斤來重的小子,醫生說,還不知能不能養活:”“別聽他的,人家都說七個月生個聰明蛋呢!”“姐姐,別安慰我了,要不咱們對換,那個聰明明蛋給你,我要你這個傻小子”翠蘭做作嗔怪道:“我倒是無所謂,只怕是你姐夫不同意哩!”“看你說的象是真的,自己的骨肉,誰不親呢,我才不換呢”“說的也是”翠蘭說道。“姐,孩子名字起好了么?”“還沒有,我正想著呢”
坐在一旁的王守義終于逮著了插話的機會,“就叫王乾吧,諧音望錢,希望咱們家錢越來越多,日子越來越好”。王守義上過初小,后因家貧停了下來,這在村子里算是個“文化”人了,所起話來還有點文縐縐的。“不好不好,太俗氣,孩子要學習,怎么能把致富的愿望放在小孩子的名字里,就叫王坤吧,乾為天,坤為地,咱們莊稼人就是以地為生,還是坤好”“好吧,難得你這位舅太爺大老遠趕來,主給你做吧。小名就叫阿坤得了,叫起來,還蠻順口的”。
書上說三月里氣候宜人,這人季節出生的孩子較聰明。也許正應了這句話,當這個叫阿坤的小家伙借著這三月春風一路茁壯成長,生得機靈可愛。冬去春來,一眨眼,五六年過去了,阿坤已由一蹣跚學步的娃娃成為一個淘氣而又聰明的大男孩。還未入學就纏著父親教他寫字。那時,村里孩子入學都較遲,六七歲的孩還未上學竟已學會寫字已算稀事。小阿坤學得不多,也就百十個字。無非是自己的名字,還有“祖國多美好”“全國人民大團結萬歲”之類的話。小家伙哪能耐得住寂寞,每天寫上兩遍,便找小伙伴玩去了。
阿坤七歲那年,由上五年級的姐姐帶著入了學,聽說小阿坤未上學已會寫字,校長把阿坤叫來“聽說你會寫字,寫個看看。”阿坤想了想先寫上自己的大名“王坤”,又寫了句“***萬歲”。校長笑著拍著他的腦袋說:“不錯,不錯。”
阿坤比同齡人要矮一些,他被按排在第一排。他很開心,它可以清楚地看見老師一講起話來那一翹一翹的小胡子,甚至很喜歡看老師那唾沫星子在透過玻璃窗而射進的陽光里閃亮的飛舞,就象晚上天空那無數顆閃爍的星星。這絕對是坐在后面的小伙伴無法體驗到的樂趣。
“阿坤,瞧你今天剛換的衣服怎么這么臟,是不是又和人打架了?”阿坤點點頭:“咱村的蔡毛毛給我起了個外號叫‘小蘿卜頭’,在同學中傳開了。我不喜歡這個外號說。小蘿卜頭缺衣少食又瘦又小,還死在了獄中。我還要做做好多事呢,我想當解放軍,醫生,畫家,好多好多呢!下次他再帶頭叫,我還揍他”“他比你高半頭,你打得過她?”母親笑著問他。“打得過,他象一頭蠢豬,我一手抓著他的衣領,先往前推,他拚命往前擠,我順勢一拽,右腿一絆,他就是個狗吃屎。”阿坤邊說邊眉飛色舞地比劃起來。母親忍住笑仍厲聲說道:“打得過,也不能打,要團結同學,你是去學習的,不是和人打架的”。阿坤低下了頭:“媽,他們怎么都比我高,我是不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瞎說什么啊,阿坤,你看田里的莊稼,總有高有矮,那最矮的一棵到了收獲的季節一點也不比別的差,不是也掛滿了顆粒,壓彎了枝頭么?也許你就是那株最矮卻是顆粒最多最飽滿的一棵呢!”阿坤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高興地找好友小兵玩去。
王小兵離阿坤家約二里多路,他高興地邊走邊蹦。金秋十月,田野里一片金黃,頭頂上藍藍的天,潔白的云,還有路邊樹梢上鳥兒在嘰嘰喳喳地歌唱,路邊的灌溉小溝里,小草隨流搖曳,還不時的有小魚兒游來游去。“多美呀!”阿坤突然大叫著,高興地一手拿著小褂一路飛奔。
小兵比阿坤大一歲,個頭在同齡人中算是佼佼者。學習好,人緣好,就象個天生的組織家,活動家。小伙伴們非常喜歡集聚到他家玩。這不,阿坤一到這里,就看見庭院里已有五六個孩子:毛毛,阿胖,蕓蕓,還有兩三個鄰村的同班同學,他們下棋的下棋,看小人書的看小人書,蕓蕓還自個兒玩“跳格子”游戲呢!
“你們看,阿坤來了,咱們又多了一個伙伴了。”小兵首先發現了目標,“同志們”小兵開始發話了,“現在咱們玩打仗游戲好不好?”“好”眾皆附和。
“我,毛毛,阿坤一組;阿胖,蕓蕓,狗蛋一組。”“我不跟狗蛋一組,他個小,要是被敵人生擒,影響我方戰力”“毛毛!”,小兵“義正辭嚴”道,“不準這樣對待同志,他聰明、機靈,一定是個優秀的偵察員,你還不止一次地敗在他手里呢,大伙說是不是?”說完還瞄了瞄毛毛。“是”大伙異口同聲。
“我才不稀罕和你在一組呢”阿坤沖著毛毛說。“小兵,我要和阿胖對調,和蕓蕓,狗蛋他們在一組。我還要當隊長呢”說完從屁股后面摸出一支木槍來。那時玩打杖,一般用一鐵夾子夾一個細樹棍,就算一把“槍“。誰有“好槍“如木槍,塑料槍,那是精品,誰就能當“領導“。“好,這邊我當隊長,大家分頭行動吧。小兵有一塑料槍,能噴水,又由于其特出的“組織才能”,他當隊長誰也沒有異議的。
阿坤身先士卒,親自充當偵察員。發覺小兵正布署作戰任務,讓毛毛向東出發,繞到屋后偵察敵情;讓阿胖以籬笆作掩護繞過菜園子,伏在門前一小溝邊,匍匐前進,發現單個目標,立即擊斃。若對方人員集中,則回來請示。他自己則隱蔽在一草垛里,以作策應。
阿坤立即迅速撤回,喊來狗蛋和蕓蕓。
他先掏出木槍對著小兵左腿“叭”(聲音是從嘴里發出的的聲),小兵應聲倒下。(根據游戲規則,誰先中彈,若不是打著要害部位,如頭,胸,必須倒地,必須受傷。阿坤不想讓小兵過早結束游戲,所以只打“傷”了他的腿)。他和狗蛋立即將小兵綁了起來,交給蕓蕓看著,以防逃跑。阿坤則和狗蛋伏在小溝南側的稻田里。再說,毛毛一個目標未找到,又沿著原路返回。剛走到他們的面前。蕓蕓大喊一聲“不許動!”。阿坤則連開幾槍,毛毛一邊倒下,一邊嘟囔道:“阿坤,你個壞小子,上次我只打傷了你的胳膊,你卻對我的頭連開幾槍,你好毒。讓我這么早就結束游戲。”“別說話,你已死了!”毛毛只得乖乖地遵守游戲規則。阿坤和狗蛋以同樣的方法截獲了阿胖。這一杖打“死”一個,活捉二人。別提有多高興了。
這一天,阿坤晚上還做了個夢,小兵當上了游擊隊長,自己當上了政委。毛毛那個狗漢奸最終未能逃脫他的懲罰,要不是小兵說情讓他戴罪立功,他早就把他斃了....
“阿坤,你怎么還沒上學?”母親把晨活干完了,回家發現阿坤還躺在床上。“不好,我夢見我們正在急行軍呢!”。說完拎起書包就向學校趕去。
第一節課都快下了,阿坤怯生生地喊了聲“報告”。“王坤,你怎么到現在才來,都快是少先隊員了,還這么懶散,先進來吧。下面宣布一下本學期我班首批少先隊員名單:王小兵,王坤,李蕓......”
“媽媽,你看我脖子上多了個什么?”一放學,阿坤就向媽媽展示他的脖子。“喲,這是什么,這么紅艷艷的,很好看呢。”“這是紅領巾,只有少先隊員有,我是少先隊員了。”“少先隊員是什么呀?”“我也說不清,只有好學生才是少先隊員呢不起。”“以后,我還要入團,入黨呢”“好好”媽媽高興連聲應道,“才二年級就這么有雄心,長大了一定會有出息。”“那當然”阿坤自豪地將脖子上的紅領巾抹了又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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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坤每次放晚學做完作業的首要任務就是要幫媽媽打一藍豬草,不但能讓豬子吃得飽,長得壯,還能看到各種各樣的野花呢。有紫色的狗尾巴草,粉紅的芙秧花,紅白相間的野蝴蝶花。這次老師布置的作業較平時稍多了點,做完了,太陽已落下了西山,再想打一藍豬草已不大可能。他找到小兵。
“我今天的任務還未完成呢,咱們去偷隊里的紅花草吧!”“好,等天再黑一點”小兵爽快地應道。
天公不作美,天上一輪明月照得大地一片雪白,阿坤和小兵還是按計劃各拿一個竹藍向紅花地深處走去。又嫩又脆的紅花草很好拽,只幾分鐘的工夫,每人都裝了滿滿一藍子。小兵力氣大,一手拿著自己的藍子,一手抬著阿坤的。兩個人吃力而又急促地小跑著:“哪里跑?兩個兔崽子!”“不好,看地的老頭來了“他們撥腿就跑,沒跑幾步就被老頭趕上。“啪啪”幾下,就把他們的藍子踩壞了。“誰家的小孩,走,到隊長那里去。”老頭子一手拽著阿坤,一手拽著小兵。小兵情急之下,推了一下老頭,拉起阿坤就跑......
沒偷著紅花草,反而損失了一個竹藍,阿坤和小兵恨得咬牙切齒,發誓一定要報復那個該死的老頭子。
隊里的西瓜熟了,每次放學回來總要經過那地塊碧綠而又散發著誘人氣息的西瓜地。阿坤和小兵商量,晚上放學后,以打豬草為幌子,快速殺向西瓜地。
黃昏時分,阿坤、小兵一路快速地抹了幾棵榆樹葉(可作豬食)就直奔西瓜地......
他們在偷襲成功,逃離西瓜地一段距離后,將藍子放在路上,準備休息一下,順便享受一下勝利果實。就在他們自認為神不知鬼不覺時,那該死地老頭子快速攆了上而降。他們連忙抱起瓜跳入路邊的小溝里。
“兩個兔崽子,上次偷花(紅花草,因為開著好看的紅花,偶爾也用花代指草),這次又偷瓜了吧?”“沒”他們把西瓜緊緊地摁在水里。突然,阿坤腳下一崴,手一松,西瓜冒了出來。老頭忙過去,要生擒活捉阿坤,阿坤頭一歪,栽入水里。
“不好”小兵大叫,“你把他嚇暈了,還不救他人”老頭連忙跳入齊腰深的溝里。阿坤突然冒出水面,噴了老頭一臉口水和小兵一起,一個猛子扎得好遠,溜之大吉了。
這個暑假,阿坤覺得最沒意思,天氣比往常熱得厲害,知了在不知疲倦地叫個不停,吵得人心煩意亂;和毛毛的幾次摔跤都敗了;戴在胸前的“三好學生”的牌子,賣貨郎那隨處可賣,毛毛不好意思買“三好學生”就買了個“五講四美”的牌子,戴在胸前,耀武揚威的,看了就惡心;班主任把蕓蕓的試卷統計錯了,害得她與三好學生無緣,難過得幾天不出來玩。
阿坤正躺在門前樹蔭下的一張小桌上胡思亂想,突然傳來了蕓蕓的士聲音。
“阿坤,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么秘密?”
“我們開學上五年級了,可你要留級了。
“怎么會,本人是三好學生,班長,少先大隊學習委員,怎么會留級呢。成績單上不也明明寫著‘升‘嗎?”
“聽你爸爸說的,為這事,還找了李老師開后門呢。”
“怎么回事?”
“毛毛在李老師家偷聽到的,他也沒告訴我,他好象很得意呢。你還是等你爸中午放工回來問他吧”
“好吧”
“爸,你找李老師讓我留級?”“是““為什么?”阿坤急得要哭了。“唉!你看人家都一米四了,你才一米一還不到,上了五年級,書也多了,怕你連書包都背不動,萬一考不上初中,這么小能干啥?留一級或許個子長高一些,爸也放心些。”
阿坤啪達啪達留下了眼淚:“我不會考不上的。”“可爸媽心疼你,那么小背那么沉的書包。爸準備多辛苦一點,多養兩頭豬子,再等兩年,等你小學畢業了,帶人到外面看看。免得那班壞小子叫你小蘿卜頭,爸媽心里也不好受呀!”
“好吧”阿坤嗚咽道。
天不再那么藍,云不再那么潔白,重復而又枯燥的學習,阿坤一點也不感興趣。重復的學習沒有使他的成績“更上一層樓”,偶爾還有所下降。他也很少再找別的伙伴玩了。人家都是高年級的學生了。毛毛在自己面前就是一副自鳴得意的樣子。
這一年咋就這么慢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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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捱過了一年,終于學到新課了,阿坤又快樂起來。可小兵,蕓蕓,毛毛都上初中了,自己永遠比他們要矮一截。瞧,毛毛在自己面前說得多玄乎:一可以減去一百;數還有有禮(理)數和無禮(理)數之分呢。更可氣總在自己面前重復著自己都已記住了的外語:什么古的拜(再見)了,好阿油(你好)啦。唉!什么時候自己才能學到這些呢?
離開了昔日的小伙伴,阿坤孤獨了許多,蔡小毛不在了,可還有許許多多的“趙小毛”、“錢小毛”、“孫小毛”。為自己兩肋插刀的小兵也不在了,一切只能自己扛了;喜歡托起下巴聆聽自己一些胡編亂造故事的蕓蕓也不在了,只有鳥兒、青蛙聽自己的悄悄話。他多么希望自己能跳級趕上昔日的小伙伴啊!
最終,阿坤雖以全班第一名成績考入了初中,但成績并不太好,因為他已感覺他不再象小時那么開心,總有許多讓人心煩的事。
暑假里,蕓蕓高興地對阿坤說:“坤哥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和小兵的爸媽都要我們留級,說是打牢基礎,以后考中專穩一點。毛毛成績差也留級了。我們又能在一起了。我和小兵商量要幫你預習初中功課呢。”
“謝了,我可能沒空,我爸要帶我到S市看病呢”“什么病?”比你們都矮唄。”阿坤說完流下了兩行淚水。“你不夠堅強,哪有男孩子動不動就流淚的,而且我還聽大人說,男孩子是晚長,以后你一定會比我高的。”“但愿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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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車在路上巔簸了三個多小時,阿坤和父親終于來到了這個從未光顧過的大都市。粗大的梧桐樹相擁在一起,形成了一個碩大的穹窿。路上人流不斷,車流不息,高大的樓房四處林立,各類小販喲喝個不停。阿坤突發奇想:要不是為了看病,真不知何時才能看到這么美麗的地方。能看到如此美景,真是不虛此行。
阿坤父子經人介紹來到了S市一所有名的老字號醫院......
阿坤的主治醫生是一位四十歲上下的中年醫生,姓赫,高高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金邊眼鏡,文縐縐的。他建議阿坤住院治療。阿坤拍了頭部、胸部的X片,赫醫生初步診斷為“腦垂體侏儒癥”。
阿坤看到赫醫生神秘兮兮地將父親叫了進去,阿坤也尾隨其后,在門外偷聽。
“你小孩屬于先天性生長激素分泌不足,這種病醫學上稱“腦垂體侏儒癥“,目前國內外尚無良藥,初次就診可能有一定效果,以后收效甚徽。
王守義邊聽邊用袖角試去眼角的淚水,阿坤聽完跑回病房,一頭扎進被子里嗚嗚大哭。
阿坤須要住院兩個月,也只能住兩個月,因為還要上學。阿坤的治療挺簡單,每天吃兩次藥,每次吃一粒甲狀腺片,每周打兩次針,每次打半支笨丙酸諾龍。父親除了照顧他飲食起居外,常常感覺很聊,煩悶地靠在床邊打嗑睡。晚上,醫院有規定,病人家屬不得病房過夜。因為沒錢住旅館,只有在病房地過道上過夜,一次還被人偷了幾十塊錢,和十幾斤糧票。家里還有農活等著他。王守義陪了兒子四五天,再也按耐不住了,向醫生提出自己能否回家,讓孩子獨自住院治療。赫醫生拉著王守義的手說:“你放心回去吧,有護士,病友,會照顧好的。”
阿坤只得含著淚,目送著親人遠去的背影,小小的他竟也初嘗了“獨在異鄉為異客的”滋味。身邊沒有親人,沒有伙伴,沒有同學,天性活潑好動的他變得沉默寡言。潔白的天花板,潔白的墻,潔白的醫裝,讓人不只是感覺整潔、干凈,更多的是肅穆、寂靜、無聊,還有那充斥著整個病區的難聞的藥水味。這一切讓阿坤的感覺是那么的寂靜和百無聊賴。
唯一能夠讓他解悶的是打開窗戶,看著樓下來來往往的車輛、人流、外觀形形式式的商店。阿坤想下去買一支雪糕,既可解饞,亦可透透外面的新鮮空氣,可他不敢,醫院太大,他怕走得出去,走不回來。
“阿坤,幫叔叔到樓下買支雪糕,你自個也帶支”阿坤轉頭一瞧,鄒叔叔在叫他,阿坤猶豫。
“別怕,要鍛煉自己的膽識,記住一些關鍵標志,你看你都十三了,還這么膽小。”阿坤終于鼓足勇氣,并順利地完成了任務。
鄒叔叔是同病室最愛談話,也是最關心他的人,他不但鼓勵他要好好學習,尊敬他人,還鼓勵他要自強不息。每逢周末,都邀請阿坤到他家作客,到附近的名勝古跡游玩。這讓阿坤很開心。他突然想起要向爸媽寫封信,好讓他們放心。
爸,媽你們好,
我在這里挺好的,這里的護士還有其他叔叔尤其鄒叔叔對我照顧得特別周到。每次伙食,鄒叔叔都幫我訂好了,可他總是問我喜歡不喜歡吃,卻不問我貴不貴。開始,我不知如何是好,后來,我就看著價格表,凡是貴的,我都說不好吃,其實,我好想吃,我只是想為家里省點錢,就要開學了,還要交許多學費呢。還有半個月,我就要出院了。記住,別忘了,一定要準時來接我。我好想好想你們,經常在墻角偷偷的哭泣,多么希望在外面的人群中看到你們,可總是不見你們的身影。
阿坤寫著寫著,不覺流下了眼淚,他繼續寫道:醫生說我長高了近十厘米,現在快一米二了,要是都以這樣的速度增長,該多好呀,可聽醫生說,初次用藥有一定效果,以后用任何藥都沒多大用處。我才不信他呢。或許還有比這高明的醫生呢!
爸媽,你們快來吧,阿坤長高了。
兒:阿坤
8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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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新學期就要開始,阿坤盼星星,盼月亮,可就是沒有他們的身影。“爸,媽,你們怎么還不來呀,不是說好了嗎?想著想著,便依在走道墻壁上睡著了。
“阿坤,不要睡懶覺了,看誰來了?”阿坤睜開惺忪的睡眼“咦,怎么在床上?”忽然想起一定是昨晚在外面睡著了,鄒叔叔把他抱到床上的。
“阿坤”,一個熟悉的聲音。阿坤定睛一看:“爸,媽,你們終于來了!”阿坤連忙跳下床,撲進母親的懷里嗚嗚直哭。”媽,我好想你”“我們今天就是接你回去的。”“嗯”。
就要和朝夕想處了近兩個月的叔叔,阿姨分手了,阿坤難過地哭了。“阿坤,別哭,叔叔會給你寫信的。”鄒叔叔邊說邊三下五除二地將一張大報紙剪成了一個“上衣”穿在阿坤身上,又將早以做好的用硬紙板剪成的眼鏡往阿坤臉上一戴,活脫脫一個卡通人物。阿坤笑了,笑得那么甜。人世間,好人真是無處不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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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門口,已圍了好多了。有鄰居的叔叔嬸嬸,爺爺奶奶,還有許多小伙伴。小兵,毛毛,李蕓都在。
“毛毛,他來干啥?該不是又是來嘲笑我的吧?”阿坤心想。
“坤哥,我們知道你今天會回來,我和小兵,毛毛一吃過午飯就來了。”“是呀,毛毛還說,你上次給他講的岳云大戰金彈子的故事還未講完,還要你接著講呢。”“阿坤,以前都是我不好,不該取笑你,這么長時間沒見到你,我還真的好想你。以后再叫你‘小蘿......”唉!我這嘴該打。毛毛說完真劈里啪啦幾下子。阿坤,小兵,蕓蕓樂得呵呵直笑。
阿坤看見許多人圍著父母噓寒問暖。
“狗子,怎么樣,娃娃有救嗎?”
“醫生說,比較難。”父親難過地搖搖頭。
“我看這娃娃這兩年比以前高了。”
“以后可能沒有什么效果”父親嘆息道。“不要全信醫生的,我弟弟以前一點點高,到了二十歲一竄老高。這叫‘男長三十慢悠悠’呢”。
“男孩晚長呢”。鄰居張大嬸勸道
阿坤發覺父親從口袋掏出一包一毛錢的香煙,微微顫抖著,點燃了一根,一語不發地聽鄉親門議論。
“我看這孩子長不大了”有人竊竊私語。”“做個特型演員,或是給馬戲團跑跑龍套,倒是天生的料”
“以后婆娘都找不到”“哈哈”,阿坤看見兩個同村的人幸災樂禍地揚長而去。
阿坤默默地跑回自己的房間,趴在床上,靜靜地流淚。
“坤哥,不要難過”“不要煩我了”“嗚--,人家關心你,你卻嫌我煩。”“關心有什么用,解放軍當不成了,歌唱家當不成了,他們說我以后考上學校也沒有人要,上學還有什么意思。”“別聽他們的,他們自己沒本事學習,就說別人學了沒用。”“他們還說我找不到媳婦。”“不要擔心,以后,我嫁給你”“真的?“”“嗯,這下開心了?那你也給我講講《岳飛傳》的故事好嗎?”“好”。
這天晚上阿坤做了一個夢。一夜之間便長高了,比小兵還要高。他穿著漂亮的衣服去世迎娶新娘。他握著蕓蕓的手使勁的搖:“蕓蕓,你真好,說話算話。”“唉喲--“阿坤突然疼得直甩手。”喵嗚--”一只大貍貓倉惶而逃。唉!這哪是什么新娘的手,分明是這家里的那只大貍貓睡在他的枕邊,他握疼了它的爪子......阿坤開心地笑了。
伴著淡淡的憂傷,阿坤度過了那充滿快樂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