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總有一種感覺，沒有檢查病的人一切如常，一旦查出來了，立刻就變得很嚴重。

　　心情與意志力決定了太多，于是就有了我們經常聽到的，被嚇出毛病來。

　　也因為如此，我不愿相信病魔會走近我們的至親，但是現實是殘酷的。

　　其實這個世界上不是只有父母總感覺我們是孩子，真正認為我們還是孩子的是我們自己。

　　有句話說得對極了，男人活到耳順之年，內心依舊住著一個小男孩。

　　女人也是如此。

　　但是，我們總會有那么一天，或許是命運，或許是潮流，或許是選擇逼迫著我們不得不一夜長大。

　　可是成長都是痛苦的。

　　“我知道你不愿意相信，可是既然已經是事實…………”

　　王俊心疼明靜，但她的做法，他實在看不下去了。

　　這一個禮拜就發瘋般帶著媽媽到處檢查，只顧著自己的小情緒，從來都不考慮媽媽的恐懼與絕望。

　　無異于一次次將一個活生生的人推向斷頭臺，又總是問斬之際通知延后。

　　“你知道什么啊，現在多少因為誤診而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我媽向來身體都很好，怎么可能是～～”

　　明靜打斷王俊的話。激動的說著

　　“其實年初大姨的臉色就不太好，我聽到我爸還勸她去醫院檢查一下，可是她說你奶奶摔傷了，需要照顧，所以先等等，可是…………”

　　“你給我說這些干什么？！你去開車，等我媽出來，我們就再換一家醫院。”

　　明靜不相信檢查的結果，非常堅決，不容勸說。

　　王俊快要發火了，閉上眼睛，舒了一口氣，緩了緩情緒，壓制著要噴出的火焰，繼續耐心地勸說著。

　　“你有沒有想過大姨的感受，你這樣一次又一次的檢查，一次又一次得出相同的結果，她該有多難熬？”

　　王俊的話像把匕首，刺痛了明靜已經脆弱不堪的心臟。

　　是啊，媽媽該有多絕望。

　　她一直在欺騙自己，不愿相信木已成舟的事實，不愿面對一直健康能干的媽媽，將不久于人世，更不想不敢想象媽媽心里的恐懼與痛苦。

　　想想自己最親最親的媽媽，這個周乖乖聽話，配合著她到處跑醫院，做檢查，還什么情緒都沒有表露出來，她的心里是怎樣的痛苦，不舍和絕望。

　　明靜哭了，慢慢蹲下去，全身抽搐著，卻不敢發出聲音。

　　周玲就在病房里，一門之隔。她聽著他們在門口小聲地爭吵，心疼著女兒的心疼。

　　于一個母親而言，最大的痛苦不是生命快要走到盡頭，而是在她看來，明靜還小，還需要照顧。但是她竟然馬上要離開人世。

　　往往可怕的不是死亡本身，而是死亡各種對未來的擔憂，不舍，遺憾，無奈。

　　原本只是臉色不好的周玲，自從知道自己時日無多的這段時間，臉色更差了。雀斑，黃褐斑都已經爬上臉頰，加上在各個醫院來回奔波，她已經筋疲力盡，心力交瘁了。

　　此刻聽著明靜幾乎喪失理智的言語，周玲既心疼又無奈。

　　她深深嘆了口氣，慢慢坐回病床，低頭目光空洞的看著白色床單。那個精明豁達，勤快能干的女人，已經不復存在，現在的她憔悴，虛弱，目光中滿是滄桑。

　　現在多少人都不是被疾病本身擊敗，而是被即將來臨的死亡拖垮。

　　下午的天氣不是很好，陰沉著，悶熱得透不過氣來，像是在醞釀一場大雨。

　　明靜步履匆忙地奔走在醫院各個科室，懷揣著萬分之一的希望。那張有著嬰兒肥的臉，已經消瘦成瓜子臉了，目光不再溫和嫻靜，而是犀利又鋒芒。

　　又一家醫院的結果出來了。明靜拿著檢查資料，絕望地，麻木地走在回病房的走廊上。所有醫生說的話，像咒語一樣，在耳邊響起

　　“肺部幾乎全部癌變了，這么嚴重，現在才發現的很少了。你們太大意了。”

　　“剛開始有咳嗽，胸悶不來檢查，現在我們也無能為力了。回去盡量想吃什么，就給她吃什么，想喝什么喝什么，有什么想做的，都別攔著了。心情愉悅或許能撐得久一些。但是，哎～”

　　“沒辦法，太晚了。早點發現的話，還可以有治療方案，現在已經沒有必要讓她受這份罪了。”

　　“哎～～雖說沒有轉移，但是……回去吧，讓她心情好點，或許能撐到年底。”

　　一切成為不可欺瞞的事實，明靜才意識到，原來現實如此殘酷，就如同親手殺死了曾經活生生的自己。

　　她害怕，害怕想象媽媽即將離開，永遠都見不到她的一切，她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么，才能讓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她無法想象，沒有媽媽的日子，沒有媽媽的家里，沒有媽媽的爸爸，沒有媽媽的奶奶，都會是什么樣子。

　　想到這些，她就感覺到自己像被鎖緊了冰箱里，寒冷刺骨。

　　陰雨天氣，黃昏來得早一些，陰沉沉的，悶熱不減。旁邊竹林中烏鴉好不善解人意，一聲凄涼，一聲婉轉，叫得人心惶惶，凄涼孤寂。

　　車子在門口停下來，王俊先下車，打開車門，幫忙攙扶著周玲下車，就在她抬腳落地的瞬間，腿軟了一下，差點跌坐下去。明靜趕緊使勁兒扶穩她。

　　明靜心里難受極了，看到媽媽已經脆弱不堪的樣子，她的心在滴血。可是還不能把悲傷表現出來，強顏歡笑。

　　推開院門，一種灰蒙蒙的感覺撲面而來。

　　僅僅一周沒有回家，家里就像塵封了很久的古宅。

　　院子里的花草，石桌，石椅都蒙上了一層泥灰。梔子花已經開敗了，枯黃發黑的殘花綴在枝頭，早已經沒有了宜人的清香。

　　院門口兩口壇子里，是周玲種的荷花，只為觀賞，現在也都干枯的不成樣子。

　　聽到院門被打開的聲音，奶奶拄著拐杖，慢慢悠悠，顫顫巍巍地走出來。

　　她蒼老了，白發多了，眼圈紅紅的，剛剛哭過，此刻慈祥的笑容依舊無法掩飾她的悲傷。

　　“回來了，快快，快，那個那個，嗯～靜哪，扶你媽媽到屋里去。”

　　奶奶真的老了，一句話要思考好久，說半天，才能表達清楚。

　　周玲讓明靜和王俊松開手，選擇自己走進家門。

　　她一生好強，別人家有的，她家也必須有，別人家沒有的，她家更得有。有她的家里，必須是整潔的，清香宜人的。

　　可是此刻，看到這個曾經如花園般精心打理的院子，這個年近八十依舊慈祥可愛的老人，一周時間，都已經是這般光景，想想她若離去，這個家又會是怎樣的凄涼景象。

　　周玲咬咬牙，慢慢閉上眼睛，悲傷無處躲藏。

　　夜來得匆忙，二嬸來家里做了一些簡單的飯菜，一家人都默不作聲地吃完了。

　　王俊也回家了。

　　明靜站在衛生間鏡子前，看著鏡子里像鬼一樣，面如死灰，蓬頭垢面，淚眼婆沙的自己，不僅有些恍惚。

　　這一定不是真的，是夢境。等我醒來，媽媽依舊健康。

　　而我依舊只用在乎著自己的小情緒，時而悲傷，時而歡樂，一切安好。

　　可是從市醫院檢查后，明靜知道再也騙不了自己了。

　　她需要快速成長起來，強大起來。這個家，奶奶，生病的媽媽，爸爸都需要一個堅強能干的女兒。

　　不僅要照顧好自己，還有生病的媽媽，年邁的奶奶。

　　她打開水，發瘋般地往臉上澆著，直到雙手累的抬不起來，才停下來。洗把臉感覺沒某那么壓抑了，至少呼吸通暢多了。

　　明靜走進媽媽的房間，周玲正在忙著換床單被罩。看起來她很不舒服，氣喘吁吁的，臉色也不好。

　　“媽，我來吧。你坐下歇會兒。”

　　明靜趕緊搶過媽媽手里的床單和被罩，幫忙更換。

　　竟然到這一刻，我才知道自己的媽媽是脆弱的。

　　明靜笨拙的倒騰著那兩塊布，以前在媽媽手里，鋪床，疊衣服，拖地，修剪花草，做飯洗衣服…………一切都是如此簡單。

　　可是輪到自己上手了，才發現簡單的事情，原來如此費力。

　　若是從前，如此費勁也倒騰不順，一定會大發脾氣，扔下轉身就走。但是現在她不會。

　　周玲靜靜看著明靜笨拙地翻騰著床單，怎么也倒騰不順，這一次，她沒有去幫忙。

　　夜深了，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雨拍打著院子鐵門的聲音，像千軍萬馬在奔騰，讓人不由的心慌。

　　明靜坐在媽媽床邊，看著媽媽睡著才離開。

　　她需要像媽媽之前一樣，去鎖好院門，關好門窗。

　　站在客廳門口，看著寂靜無聲，漆黑一片的院子，明靜不由地倒吸一口涼氣。突然一個驚雷，嚇得她差點叫出聲。

　　已經不能像以前那樣嬌貴了，不能再矯情了，媽媽都快沒了，還有什么比這更可怕的？

　　明靜深深嘆了口氣，憋回眼淚。拿起鞋架上的雨傘，撐開，快速跑到院門口。鎖好門窗，收拾好廚房，再去看看奶奶是否安然入睡，這一天才算畫上句號。

　　洗漱好自己，回到房間。未接來電都是木鴿打來的。

　　明靜看到了，然后直接把手機關掉了。

　　她不想聽到任何人的安慰，那樣只會讓她更難以承受。

　　房間里很舒適，很溫馨。媽媽特別為她裝修的，家里就她的房間特意裝修了，貼著純色墻紙，她最喜歡的淡紫色，掛著她的藝術照，梳妝臺干凈得一塵不染，旁邊的紫羅蘭色小沙發，上面放著她最愛的阿貍，小圓桌上的百合花，還是上個禮拜的，依舊鮮活如初。

　　二十多年了，媽媽一直用她的精致完美著這個家，像一個免費的傭人。但是在今天之前，她從未感激過，仿佛媽媽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

　　是的，總是快要失去，才懂得珍惜，才深感愧疚，才真正明白那首詩‘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明靜很累了，卻無法入睡。躺在床上像一個老人，開始懷念以前，開始感激一切，同時也心疼著一切。

　　外面的雨漸漸停了，夜晚的寂靜更加讓她了無睡意。

　　突然明靜聽到有什么敲擊鐵門的聲音。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剛開始她以為自己聽錯了。可是過了一會兒，還是有敲擊聲

　　“靜，靜靜！”

　　貌似還有人叫她的名字。明靜一驚，從床上坐起來，屏息傾聽。

　　“靜靜，開門，我是爸爸。”

　　明靜好像聽到爸爸的聲音，她拿起手機，開機一看，已經凌晨兩點，三個未接來電，都是爸爸打進來的。

　　她趕緊起床，正欲奔出去，可是走到客廳，看著外面漆黑的院子，有些害怕，又跑回去拿手機撥通了爸爸的電話

　　“喂，爸。”

　　“靜靜，開門。我在門口了。”

　　明靜突然感覺有一絲希望，有一絲驚喜，向院門飛奔而去。

　　打開門，看到一個瘦瘦矮矮的身影，全身濕透了，手里提著一個小小的行李包，滿臉疲憊，看到她，擠出一絲笑意

　　“你可算醒了，怕吵著你媽和奶奶，所以給你打電話，可是你關機了，只好敲門。你媽沒被吵醒吧？”

　　爸爸一邊小聲說著，一邊往家里走。

　　“媽沒醒，我沒睡著，聽到你敲門了。”

　　明靜說著，伸手要接過爸爸手里的行李包。爸爸本能反應地一躲

　　“你拿不動。”

　　明靜停下腳步，嚴肅地看著爸爸。爸爸突然意識到自己眼里的孩子，已經長大了。他溫暖的看了看明靜，松開了手。

　　明靜淺淺一笑，快步走進客廳。

　　“爸，你不是沒買到車票嗎？怎么就回來了？”

　　“你媽病得那么重，我著急呀，就請人幫我網上搶了一張飛機票。”

　　明靜在電話里并沒有告訴爸爸，媽媽是肺癌。只是說肺上有毛病，需要進一步確診。

　　明靜爸爸正欲進臥室，明靜上前拉住了他

　　“爸，我媽，她的病，很嚴重。”

　　明靜盡量忍住哭泣，盡量平靜地說出來。

　　明靜爸爸回頭看著她，愣住了。良久之后才說話

　　“昨天在市醫院檢查的？”

　　“嗯！”

　　“醫生怎么說？”

　　明靜眼淚不爭氣的流了出來。

　　“醫生說是肺癌，最晚能撐到年底。”

　　明靜爸爸聽完如五雷轟頂，木然地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他眉頭皺成一道死結。緩了很久，才開口說話

　　“你早點去睡吧。”

　　“爸，你衣服濕了，我去給你放熱水，你洗個澡，換一下衣服。媽媽病了，奶奶身體不好，你可不能再生病了。”

　　明靜一邊說著，一邊往衛生間走。明靜爸爸既傷心又心疼的看著她堅強的背影。

　　真的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