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見自己

　　“懦弱”。

　　兩個字落在耳中，姚青如遭雷殛，定在原地一動不動。

　　不愿回憶起的畫面陡然清晰的出現在眼前，姚青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咽喉仿佛被人扼住，呼吸變得困難。

　　丁雨伯瞧瞧師父，再瞧瞧師弟，張了張嘴巴，卻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辛靈煙見著姚青的這個樣子，語氣也是放緩了下來：“你不是好斗的人。那名鄉野武人再怎樣撩撥于你，想來也不會立時讓你生出如此大的恨意。是他讓你想到了誰嗎？”

　　姚青卻好似癡呆了一樣，丁雨伯肘了肘他，他嘴里模糊不清地“嗯、嗯”了幾下，結果什么也沒有說。

　　見狀，辛靈煙嘆了一口氣，沉思了一陣子，轉頭看向丁雨伯。“帶他回去休息吧。”無奈地說道。

　　“師弟這樣……”丁雨伯和師父對視，表情有幾分擔心。

　　“沒辦法。”辛靈煙說道，“世上總有一些路，只能自己一個人走。倘若他自己想不開，別人再說多少也是無用。”

　　丁雨伯瞧瞧師弟，學著師父嘆了一聲，拉起他離開合縱堂。

　　去往宿舍的路上，丁雨伯走在前頭，姚青跟在后頭，從山林中走出，二者的距離幾乎不曾變化。丁雨伯回首瞧了瞧師弟，放緩步子等他，后者行路時面朝青石地板，還是那副呆滯的模樣，于是差點就撞在了丁雨伯的身上。

　　“還在想師父的話？”丁雨伯看著姚青的雙眼問道。

　　姚青卻壓低眼簾，像是不敢與其對視，幅度輕微地點了點頭。

　　“師父有時候說話沒輕沒重的，你不要太往心里去了。”丁雨伯說道，“你也知道，師父挺不靠譜的。”

　　姚青嗯了一聲，點了點頭。

　　“誰都有一些不愿提及的過去，這沒什么，”丁雨伯停住腳步，表情認真地對他說道，“但有件事情你要知道：無論發生了什么事情，我都會在你身后支持你的。”

　　驀然聽到這些話，姚青感到有些意外。駐足，抬起了頭。兩人的目光相交。

　　“我是你師兄。”丁雨伯看著他，語氣是那么平靜。平靜地說了一個普通、確定的事實。

　　姚青聽后卻沉默了。過了很久，丁雨伯忽然聽見了一聲回應：“嗯。”很輕。

　　丁雨伯露出了笑容，轉身繼續邁步：“走吧。”

　　林葉漸疏，黑白相接的房舍慢慢出現在山道的前方。

　　…………

　　不管是黑墻小院還是白墻小院，院子都是不一樣的規模，每一間院子里生活著不同人數的縱橫弟子。一排黑墻小院中，有一間院落尤為特別；它并不是特別的華麗，也不是特別的寬闊，不過生活在里頭的縱橫弟子卻是特別的少，如此一來，院子中的環境便顯得特別的舒適了。

　　這間院子自然是掌門辛靈煙徒弟的宿舍，原先僅住有丁雨伯一人，后面姚青來了，住在丁雨伯的隔壁。院子因此也逐漸多了一些不一樣的變化。

　　小小的庭院中擺放著一張大大的竹躺椅，本來是丁雨伯暑夜納涼的寶座，后來被姚青侵奪，丁雨伯敢怒偶爾敢言。

　　天氣轉冷，竹躺椅的使用隨著變少了；即使坐上去，也會先在上面鋪一層毯子。不知是最近緩緩升溫還是今日身體過暖的緣故，姚青回到院子里，看著竹椅，也沒鋪墊，很自然地就躺了上去。

　　丁雨伯看了看他：“我幫你拿一件棉襖蓋一下？”

　　“不用了……”姚青像是無意識的答復，隨后醒過神來，瞧著丁雨伯說道，“師兄，我自己坐一陣子，不用擔心，你去忙你的吧。”

　　丁雨伯想了想：“那我去教習場練劍了。”

　　姚青點點頭。

　　正是午課的時候。宿舍區域不見人影。墻上忽然掠過一道黑影，抬頭去看，原來是井章抱養在院中的黑貓。或許是悶在院里呆得無聊了吧，不然怎么會跑到這里來呢？

　　黑貓沖姚青喵地叫了一聲。姚青看看這團毛茸茸的黑色，無緣由的，感覺身心無力，提不起精神向它回復。黑貓又朝他叫了兩聲，見到姚青均沒有反應，似乎有些生氣，扭了扭身子便離開了。

　　望著黑貓消失的方位，姚青的目光呆滯了。他坐在躺椅上，貌似在想著些什么。

　　這一坐就坐到了黑夜。

　　這半天過去，他確實想了很多事情。

　　他回憶起了以往兩百夜都會回憶的過往。那些姚府中舒適的日子、那些縣城里悠閑的歲月，現在再回望，一切都像是過眼云煙，一切都離現在的自己……那么遙遠。

　　他回憶起了見到俞珺的那一晚。只是一晚，天卻仿佛翻了面一般……

　　他回憶起了認識米顥的那一天。那是特別的一天，說不出什么地方不一樣，但內心深處堅信，那一天就是不一樣。

　　他回憶起了見到辛靈煙的那個情景。依稀記得，當時自己還被其身上那股如同猛虎的氣勢所折服，熟悉以后才明白人不可貌相。

　　他回憶起了同丁雨伯互相自我介紹時的心情。有提防，有緊張，也有一點點向往。在私塾中上學，先生嫌惡喋喋不休的門生；也許是受了感染，生活中姚青向來都喜歡別人安靜一些。師兄是個話嘮，一張嘴便猶如奔騰大河滔滔不絕；起初心中是有些抵觸，但時間長了，他發現自己并不討厭被師兄話語圍繞的那種感覺。

　　他還想到了很多人，譬如煮茶的手藝很好的井章、總是跟人斗嘴的張幻和、平日里總是一副懶散模樣的柯隨、好似萬年冰雕般性格冷淡的啟明……陳梨他也想到了，瘋瘋癲癲卻在鎮子里救了自己一命的橫派天才，還有他那個初次見面就給自己擺臭臉的妹妹、捉摸不透的烏山魔女代芙、一言不合就要向自己發起挑戰的大塊頭秦川……他甚至想到了烏山鎮上幾家飯館里的伙計、在飯館中遇到的天馬寺聰明小僧、賣烙餅的程姨……

　　短短半年中認識了這么多的人，在環境與南中完全不同的烏山，仿佛獲得了新生。經歷了那許多事情，覺得自己很多方面都發生了改變。

　　可現在才知道，一切不過是錯覺，其實自己什么也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