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掉琉璃頂?可不是說說而已。
裴簡之聽著外面嘈雜的人聲,擺弄著自己雕刻的一套走獸棋,心里默念:這次七星衛(wèi)城里的大搜捕,受沖擊最大的恐怕就是唐城。
庫武頓被襲擊,咆哮松針的質子柯若思王子遇刺身亡,京兆尹府的大總管、府尹的弟弟謝弗也受了傷。發(fā)動這次莽撞攻擊的會是誰?無論是誰,他遞給了庫武頓一把實錘,實權派會借這個理由把七星衛(wèi)城翻個底朝天,女王茹妮思和儲君洛克曼(Lokman)都不會制止,因為科羅娜(Corona)公主還在咆哮松針為質,冰宮需要給風中之城一個交代。
基頓(Keaton)王庭這回可真是遇到了大麻煩。
而混亂中的事件不止一樁,也不是今天才開始的,這冰面下到底掩藏著怎樣的暗流?
他嘆了口氣,慶幸自己在恰當?shù)臅r機向庫武頓展示了謙卑和敬畏,在更大的混亂到來之前向實權首相透了底。這得感謝小香巴拉的麥鳩利師傅,是他帶來了那封信;還得感謝那個假冒的虞公子,沒有他,就沒有這次機會;還有柯若思,逝者安順,兩位湊在這個局里,不遇到點兒麻煩才怪。
那個身份存疑的年輕人來歷不一般,云頂旸谷的虞公和綠地冰原的龍心首相是行者聯(lián)盟明面上在兩塊大陸的首腦,能幫著他圓謊,庫武頓還巴巴地在這里等著,他會是什么人?他不是行者,怎么趕在這么一個混亂的局面下出現(xiàn)?
而那封信,即便字面上看是指向自己,倒也不怕,每個接到信的人都會有一個不同的邀請方,都是人物,我裴簡之無權無勢,能躋身其中已是個笑話,真正在幕后把握大局的那只手不會硬撕這個線索。這樣倒好,在案子破解之前,老裴這顆大好頭顱、兩座回雁樓和各地的營生都還會安安穩(wěn)穩(wěn)。
至于會不會帶來些其他什么麻煩,哼,沒有這一樁,麻煩難道還少了?風雨飄搖,非只今日。
想必樓外這片嘈雜,很快就會漫延到這片琉璃頂子之下了。
蘇無眉在一旁靜靜地刺繡,銀針的光芒在昏暗的暖閣里劃出線條,激發(fā)了裴簡之內心深處的靈光。
他一掌按倒棋子,說:“五妹,你們姐妹恐怕要回云頂旸谷去,在那里聚一聚也不錯。走之前,你替我守一會兒攤子。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得出去一趟。”
“出去?”蘇無眉很詫異。她應該感到詫異,雅侯從沒在別人的注視下離開過回雁樓半步,何況今日。
“去探望謝弗。”
可憐的松針后人倚在榻上,脖子上纏著繃帶,一臉憔悴,驚恐仍在眉間眼里浮動。
支開侍從,謝弗欠了欠身子,急不可耐地悄聲問:“雅侯怎么到這里來了?這是個什么局?”
“什么‘局’?”
“嗨,這光景你還跟我打什么水漂?你不會無緣無故離開回雁樓。我是說眼下的亂子,依斯科特的看法這是個陰謀!盡管嘴里不這么說,可他的惱火不是沖我來的。”
“這在肯托家還是第一次吧,嘿嘿。”裴簡之輕松地笑了笑,“你這么說,老裴倒不好接口了。這些朝里的事,自有朝臣們操心,你我悠游自在不是挺好?安心把脖子養(yǎng)好,等你哪天下得了床,我給你擺一桌怯驚的酒,少不了蘇瞻這丫頭。”
謝弗有些著急,“凈扯些沒用的,我是擔心老兄你。”
“哦?”裴簡之心頭還是一凜,盡管來這里就是為了打聽一下庫武頓的計劃,尤其是自己關心的那部分,但自己想歸自己想,在別人眼里也是這種狀況卻讓他不得不重新評估。他假裝失笑道:“我這么個憊懶的,卻要讓你這么個更憊懶的來操心?你都聽到了些什么,說說看是個什么光景?”
“冰風衛(wèi)正往這邊趕,能是小事?洛克曼殿下陪著王后已經(jīng)動身去了海岬,冰城里但憑庫武頓折騰,能有什么好光景?你那里就算不是他的眼中釘,茹妮思不在這兒,如果不做提防,少不了得被當做一根刺拔掉。你不趕緊出去避著,還往這里跑,還想著擺什么酒!小香巴拉來的行者被……被夜霊給殺了你知不知道?庫武頓會清理所有通道!”
裴簡之不動聲色。
麥鳩利死了?老師傅和他的護衛(wèi)從回雁樓離開的時候形色匆忙,他們來參加聯(lián)盟的會議,而庫武頓隨后來到,在那里干等了差不多一整天,并不在會上。隨后那個年輕人來到,之后就發(fā)生了針對首相車仗的襲擊。夜霊?謝弗雖紈绔,卻是個性情中人,他們交情還不錯。這是他從長兄斯科特那里聽來的,京兆尹的話可不是尋常坊間的捕風捉影。果然要清理通道了,早知道事不長久,但沒想到會來得這么急。
他平靜地問:“那個小香巴拉的麥鳩利?”
“他的護衛(wèi)失蹤了,隨行戍衛(wèi)無一幸免。”謝弗的話音有些發(fā)顫,盯著裴簡之,“斯科特不讓我踏出府門半步,他說……他說,是夜霊,或者死士。”
裴簡之搖搖頭,“你說的這種東西已經(jīng)好久沒人提起過了,他們從來沒在綠地冰原出現(xiàn)過。”
“所以,通道!他們會清理所有的通道!你一點兒風聲也沒聽到?那個假惺惺的旸谷人沒帶來什么消息?”
“斯科特知道他的事嗎?”裴簡之皺起眉頭。
“這不是我和他之間的話題。”
“好。我聽你的,你說的都不是小事,是該避一避鋒芒。”裴簡之微笑著給謝弗掖了掖被角,“還有,知不知道麥鳩利的事故發(fā)生在什么地方?”
“冰湖和山谷之間的松林里,鬼知道他到那里去干什么。”
那是去往湖心島的必經(jīng)之路,來自小香巴拉的行者要去握拳者家族的城堡,或者他們已經(jīng)去了,在返回的路上。他們在找尋埃爾文留下的線索,還是受了埃爾文的委托去做什么事?哦,也可能是去希聲山谷!那封信轉移了我的注意力!既然案子牽扯到了埃爾文,十幾年前的山谷舊案的當事人和小香巴拉的行者把線索再次引到了冰原,那么山谷里丟失的東西還沒被找到。不,也許是另外一種可能,麥鳩利已經(jīng)見過埃爾文,他還在小香巴拉!而麥鳩利要做的事,他的敵人也有相同的目標,那會是什么?敵人,寫信的人,棲木者,埃爾文,九宗,玄機方——麥鳩利死于追尋玄機方,或者死于保護埃爾文!
而那個失蹤的護衛(wèi)……
裴簡之的手指發(fā)顫,他把雙手緊緊按在膝蓋上,揉了揉,站起來,“謝弗,如果這場亂子結束之后我還在回雁樓,我就陪你喝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