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大學校的喜報相繼都貼了出來，柳依依查看了好幾個學校，耳邊時不時傳來母親的大喇叭嗓子：“哦喲喲。那些個人初中成績還不如你。他們一個個都達本科線走人了。我不曉得你高中三年在鬼混什么東西嘛！”

　　“哎喲，你這小家伙怎么這么不懂事怎搞的。我跟你爸遲早要被你活活氣死！”

　　“復讀這一年你真的要好好干誒。家里那么多錢都甩出去了，你要爭口氣還曉得。別一天到晚想著老師喊誰回答問題沒喊你，讓誰當班干部沒讓你當，不要計較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你再不爭口氣，我看你長大以后怎么搞哦。我跟你爸又不能幫你一輩子。這是你最后的機會了還曉得，你要曉得珍惜誒。”

　　“你不是說你們學校的人十個有九個都是抄的嗎？你不是講他們要是不抄肯定沒你考得好嗎？怎么這次你們學校達線率這么高？人家都達本科線了，就你沒達本科線。我問你怎么回事兒！你說啊。現在怎么不說人家成績好是抄的了？啊？我問你話呢！說啊，怎么？啞巴啦！”

　　“在高中還和政治老師鬧不愉快，你有什么資格和人家老師鬧。人家再不好也是老師吧，啊？你就一學生，胳膊擰不過大腿。現在好了吧，人家在背后肯定都在笑你，笑你連本科都沒考上。你要是有骨氣就考個本科給她看看，讓她笑不出來啊！和老師鬧！最后吃虧的是誰？還不是你！丑都給你出盡了！最后呢，結果呢？還不是你給她賠禮道歉，要不人家都要把你攆出教室不給你聽課了！”

　　“誰要聽她的課了！”柳依依突然出聲反駁，一提到政治老師柳依依就異常激動，渾身都在顫抖，是氣的。“我就不能自已看書背書嗎？非要她教？她教得又不好！再說了，要不是你逼我給他道歉，我會道歉嗎！你別跟我提——”

　　“啪”地一聲，世界安靜了。柳依依受了母親的一巴掌，沒再說話。巴掌什么的，柳依依早就習慣了。

　　“還頂嘴！我告兒你柳依依，和老師較勁就是學生的不對！學生就該得聽老師的。我看你到現在連自己錯在哪里都不知道！你給我好好反省反省，為什么別人都走了去上大學了就你沒走！你從來都只會為自己的失敗找借口！”

　　她失敗了嗎？

　　她找借口了嗎？

　　柳依依反思過很多次，她始終不認為自己錯了。

　　再一次走出高考考場，柳依依才驚覺這一年就這么過去了。又一年查分，柳依依平靜地盯著手機屏幕，看到一個高出一本線十幾分的分數。這是復讀了一年的結果。可這對她來說不過就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三位數。此刻，柳依依的心里只有一個念頭——終于結束了。

　　柳依依并不覺得有什么開心，她知道無論我考多少分母親都不會滿意。張彩霞要是知道了這個成績，她肯定會說：“考兩年才考一個普通一本。”即便她考上了重點名牌大學的分數，她的母親還是會說：“你用兩年時間才考了一個和別人一樣的大學。”不過柳依依自己已經知足了。

　　她將她查到的這三位數字報給母親，果然和她預想中的一樣，張彩霞說了同樣的話。這是意料之中的事。不過柳依依看見母親還是很開心地笑了。她又將這三位數字報給了爸爸和老師，他們興奮且激動地對柳依依說他們就知道她是一個優秀并且有潛力的孩子，說我是他們的驕傲。柳依依的親戚們，七大姑八大姨，街坊鄰居，樓下賣手抓餅的阿姨，下面條的大叔，還有經常柳岸齊麻將桌上的牌友，從我張彩霞和柳岸齊口中得知了柳依依的分數，咧著嘴說這孩子以后肯定前途無憂。最后的最后，柳依依看見他們都笑了。所有人的臉上都掛著或者真切或者虛偽的笑容。于是柳依依從人群中走到角落里，孤獨的，沉默的，去祭奠那些在去年夏天死掉的快樂、自由和夢想。柳依依以為自己原本會哭的，可是居然一滴眼淚也沒有。

　　柳依依在稍微次一點一本和比較好的二本之間選擇了前者，她跟母親說她選了一座省內的大學。張彩霞聽了后瞪著柳依依：“不然你還想去哪里？去北上廣江浙滬？你有那個本事么。”

　　“我確實沒本事。”柳依依自嘲地笑了笑。從小到大都沒有得到過張彩霞的一句肯定，她早就不在乎了。

　　不過現在一切都不重要了。因為她終于考上了大學。

　　“考上大學就好了。”

　　——母親盼著一天盼了十九年，“以后找個好工作，我們家都靠你了。”

　　“考上大學就好了。”

　　——父親念叨了千萬遍，“以后我和你媽老了就靠你了。”

　　“考上大學就好了”

　　——老師們站在講臺上俯視著每一個學生，“考上了你們就可以解放了。”

　　“考上大學就好了”

　　余音繞梁十九年，往日種種，歷歷在目。從出生到現在，仿佛只有此刻才是真正的活著。柳依依深吸一口氣又重重地吐出來，“終于，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輕舟已過萬重山。

　　未來的大好藍圖在柳依依面前徐徐鋪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