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寒對他們的猜測了然，坦誠地開口同時手上也沒有閑著，暫時處理了傷口就趕緊同另一名戰友帶著人退回船艙準備接應。

　　“在重慶時的朋友給弄的。”

　　二人一聽這話嘴邊轉了幾圈的疑問還是咽了下去，都是并肩作戰的關系，即使有所保留但他表現出來的坦誠也足夠信任了，更不提人這么大方爽塊地把藥拿出來給自己用了，面對這樣的態度再去提什么物資緊缺就是沒良心了。

　　畢竟是人家的門路給自己弄的。

　　他們三人把船開得近了，仍是嚴陣以待，糧庫那邊解決掉火力后輕松了不少，他們分為兩隊，一隊快速翻墻而過阻止剩余的日本兵接近火炮奪回主動權的企圖，另一隊正面迎上倉樓的守衛。

　　二樓的敵軍占著高度優勢在他們一接近時就放了冷槍，他們不察有兩人都中彈，好在沒有傷在要緊的地方。

　　果然糧庫的三個分隊前去支援后只剩上十三人，先前解決了六人，此時僅剩的七人無疑是做困獸斗，他們一邊從倉樓運糧一邊分了人潛上二樓把那幾位不停干擾他們的日本兵解決掉。

　　日軍最初仗著猛火力的優勢搶占了像指揮所匯報情況的時間，而且前去支援的兩個分隊有可能已經察覺了不對再往回趕，因此他們很急，被識破后不僅他們要遭遇追兵還會連累那邊的戰友遭到沒有顧忌了的守軍反撲。

　　果不其然，當援軍行經崗哨時就察覺到了他們被擺了一道，渡口并沒有情報中所說的兩艘船，同時也找不出有對方行軍的痕跡，兩名分隊長當機立斷下令趕回去。

　　沁水縣幾乎在同時接到了糧庫被襲的消息，但分隊隊伍簡單并沒有裝備隨軍的通訊設備，指揮所大為震怒，決定讓膽敢前來挑釁的中國軍隊嘗嘗后果，命令全力反撲。

　　但他們沒想到配合佯攻的三連在打滿計劃中約定的時間后已經撤退了，他們一心準備阻擊西南面所謂的援軍，在公路設障時并沒有全力增派士兵，將將夠阻攔他們深入縣城，而在與之作戰消耗后已經不足以主動追擊了。

　　沁水縣的駐軍就這么看著那幾輛運輸車快速地駛離，他們還大方的留下了一輛車橫停著阻攔追兵，他們的炮彈也被這輛車擋住了瞄準的視線。

　　糧庫守軍趕回時倉樓已燃起了熊熊烈火，他們帶不走的糧食通通付之一炬，一顆也不留給日軍。

　　此時最后一批糧正在裝載，船開始起錨準備撤離。

　　皮老兔將錨收上來后狀似無意地一直在莫小寒身邊晃悠，他上下打量著，最后忍不住還是開口：“沒想到你小子打槍還挺準嘛?！?p>　　莫小寒淡淡地掃了他一眼突然伸手揪過他的領子，皮老兔雖然混不吝地仍招惹他，但被莫小寒警示過后還是有些怵的，他以為莫小寒要和他動手，下意識地抱頭，真是受驚的大灰兔。

　　沒想到是追兵來了，一顆子彈擦著莫小寒的手背過去，命中的就是方才皮老兔腦袋的位置。

　　“快進去吧！”

　　但他沒有聽莫小寒的話，雖然被剛才的一槍嚇得夠嗆，他接過浮水上船的戰友遞來的糧笑得樂呵呵的，莫小寒懶得再理會他，自己進了船艙并去紛附船開快些。

　　追回來的兩個小分隊看到了他們泊在岸邊的船，立馬朝這邊追過來，還有些人甚至去移動火炮想打沉他們的船。

　　最后一袋糧被拖上了船舷，他們縮回艙內加緊行進，連長正一絲不茍地點著人，水面不斷響起子彈打入水中的炸響，艙內壁被他們加固了一番，朝向岸上的一面紛紛堵上了東西，子彈打來就卡在了中間。

　　“少了一個！互相看看誰還沒上船！”連長眉頭緊皺再次過了一遍人。

　　士兵們很快核出來了少了誰，大家此起彼伏地疾聲說：“皮老兔！是皮老兔！”

　　“他不會又慫了，躲在哪里了吧？”

　　“不會，他是負責開停船的，剛才還起了錨，可能在外面，我出去看看！”莫小寒略一回響剛才的情景趕緊起身就要出艙，連長攔他不得，囑咐了句小心又差了另一人和他一起貼近艙門。

　　他們將眼睛貼近了縫隙看到日軍孜孜不倦地朝著船開槍，皮老兔剛從趴伏的姿勢起身跳入了水中，水面上浮著一袋糧食，估計是裝船后不小心掉下的，他甕入水中朝著那處過去。

　　岸上的追兵巴不得有人冒頭，他們沒有猶豫地一個接一個朝這個不要命的開槍。

　　莫小寒見狀將槍伸出縫隙解決了幾個逼得近了的追兵，大呵：“你在干什么，還不趕快上來！”

　　隨后他匍匐出去借堆滿的東西做掩體，艙門邊的戰友也以火力為他掩護。他試圖換回皮老兔，準備好了在船邊將他拉回來。

　　可是皮老兔把戰友們的呼喝甩在腦后，一心想貼近那袋落單的糧食，嘴里還自顧自地念叨著：“多拿一袋是一袋。”

　　在戰友為了拉他上船而進行的火力掩護下他的手終于觸到了那袋沉甸甸的糧食，水下難以用力，他伸出了雙手去環抱它。

　　“皮老兔！”

　　他仍然環抱著沒有撒手，人卻浮在了水面上，以他為中心氳開了圈圈血紅，糧食的口袋被打穿了，噗噗地往外冒著麥粒。

　　艙內的戰友拖住莫小寒的腳，十分迅速地將他往安全的艙內拉，他的手還保持著伸出的姿勢，手背被子彈擦出的血痕再次崩裂。他眼睛一亮抓起了船邊落下的一根管狀物，攥得很緊。

　　那是一根鋼筆，已經沒有蓋了，尖銳的金尖因為他的緊握扎進了他的手心，刺痛感自手臂回流進心臟。

　　那是皮老兔撿來的鋼筆，大家都不認得外國字刻在上面，他十分寶貝，貼身帶在身上，逢人便炫耀，非說筆尖是黃金，筆身裹的是羊羔皮。鋼筆顯然是被前一位主人丟下來，失了筆帽，筆尖不知是被摔的還是踩的，歪斜彎曲?？善だ贤冒阉醋髁藢毑?，一味宣稱是他的，又前言不搭后語地說是在老四川酒樓撿來的，他的運氣是一頂一的好。

　　這支筆大概是在皮老兔跳下船時顛出來的，他從不會將筆離身，就連在營房洗漱時也要揣到盆中。

　　莫小寒將他的筆剪了回來，鄭重地展開懷中一個布包將他包了進去，里面還躺著一個玻璃球。

　　他任戰友為他處理著傷口，年紀長他們很多的七叔見到他手心的血肉模糊很是關切的斥責他，但親自為他纏緊了繃帶。

　　他們拖不回皮老兔的尸身，就讓這筆留個念想吧。

　　借道的這個師駐地臨河，有一片風光很好的小山坡，莫小寒選了面河的一側，親手刨了兩個并排的土坑分別將鋼筆和玻璃球放了進去，埋玻璃球的那個坑還多了塊巧克力糖。

　　玻璃球是小吳的，他離家時弟弟將自己最愛的玩具舍給他，他說，這個放在身上老有牽掛，請梁哥幫他保管，于是莫小寒將這顆玻璃球連同自己的貼身之物收在了布包里。

　　小吳將東西交給他果然無牽無掛地走了。

　　他請教連中讀書多的戰友給二人分別刻了一行字，木板上列了生卒年，名姓和他們的懷念。莫小寒將兩塊木板插到了墳頭，在靜默中對它們鞠躬，最后再拂拂上面不存在的灰向他們作別。

　　“我給你們選了個能看河的地方，你們就當它是長江吧，算是回家咯?！?p>　　他回身背對斜陽，少年人的脊背成長得很快，寬闊起來、堅毅起來，他背槍也扛炮，蔭蔽家鄉父老也肩負同袍熱血。

　　他快步下山，走得不算穩當，隨著步伐開口吟唱。

　　“恨金兵亂中華強兵壓境，我全家同報國情愿犧牲。幸三鎮肯同心共伸忠憤，明日里定巧計掃盡煙塵?！?p>　　望長空秋氣緊月明如晝，

　　嘆黎民遭涂炭恨上心頭。

　　扺燕云圖恢復幾時能夠，

　　禁不住星月下頻看吳鉤！

　　……

　　金戈鐵馬與寒風冷雪淬煉，從前那把婉轉的嗓子無端參雜上錚錚鳴響，風和殘陽是他的聽眾，也沉浸在炮火連天的時節，它們只管鼓鼓作響，將喟嘆送回送回槍管第一次染血的白日。

　　連隊留下一些糧食作為謝禮回了四十五師，師部對他們這次行動很滿意，不僅狠狠地找了日軍麻煩還給師部帶回算得上豐厚的兩船糧食，因此好不容易討來的通訊設備就有一臺落到了特務連手里。

　　出川近半年，莫小寒第一次親自和幼清取得了聯系，不同于以往她輾轉從各部官員處聽來或者守著廣播搜刮而來的零星消息。所以她接到電話時完全呆愣了，見她遲遲沒有反應，那端的莫小寒甚至以為是話機出了問題，左拍右拍又趕緊停手，怕自己將這珍貴的裝備用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