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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與種

第二章—淬煉火種

火與種 月上竹柏 10512 2020-05-26 22:44:42

  I.

  明澈得仿佛最純凈的化學晶體的天空正迎來晨曦。

  清晰的軌道天體防御網絡如晶體獨特的結構紋路。

  漫天星鉆沉入銀河流去,天邊兩三點星隱沒。綠樹蔥郁,山川錦繡,晨風送來新鮮的氧氣,吹起一只揚聲蟲的薄翼。這是聯合政府首都星系的一顆宜居行星,其上一處遠離人口密集的行政環區的自然景觀。一只薩爾特鳥飛臨水面,懸停著扇動起幾圈水波。

  這水波擴散不止。到太空上看,整個深藍色的行星上鋪滿了這水波樣的璀璨光環,不同的中心,由內而外擴散。那些就是最古老與繁盛的行星殖民地之一—泰倫V。位于早期被放棄的半人馬座星系附近。在稍遠處有一顆奇異的“太陽”—此星系的母星是一個巨大卻隱秘的中子星,向兩端爆發著X射線,因此即使它寒冷而黑暗,人類在曙光時代創造的“磁約束自穩能量汲轉器”在四千年內仍包圍著中子星運轉,占據了它的吸積盤的體積,利用電磁能和輻射能高功率地輸出著光與其它能量。人類的生存、早期殖民的剛需、天體物理學的突破,都離不開這顆已死的恒星跨越億年、落葉歸根的寶貴財富。它的地位僅次于枯竭作古的太陽系。這個星系是目前人類的文明中樞。

  太空的另一面,一片星光扭曲,一個錐形的巨大物體突然浮現,激起可見的波動。早已恭候多時的聯邦艦隊在軌道上排列著巨艦大炮隨時準備開火。這是霍普修斯在六光年旅途上每一家“旅店”都遭受到的禮遇。現在他終于到站了。

  “逐浪者艦隊編號XA001,驗證你的身份并上傳一切資料與記憶!否則將強行接入腦機!”

  II.

  地面。

  這顆行星是聯邦的行政心臟。另外四顆系內行星分別是科學中心、能源中心、工業中心和生態中心。賽博化的城市,賽博化的人,換來無盡的享樂與長久的壽命的代價是:每個人都要持續不斷地為工業與科技奉獻價值。而且機械物理主義的主導地位使得文化與宗教無處容身,“改造軀體在大腦的支配下運動”便是唯一的信條,一個人的死亡帶來的是冷漠與對回收價值的思考。高度智能的仿生機器人在主程序的引導下無條件滿足人的需求,基于量子計算的深度學習算法又賦予它們善變與有趣的表象,但他們終是沒有自我意識與自由意志的仆從。

  在全腦復制產生的可怖事故后,曾經有實驗將人腦意識區域用電路仿制,搭載于微芯片中制成機器人,在程序缺失下其運動模塊雖異常地短暫驅動,但由于大量晶體管燒毀,這并不能說明什么,也不具有實驗可重復性。

  反重力列車將霍普修斯一行幸存的三人帶向“主機”—聯邦的議院、行政官、智囊團與首腦。穿過糾纏盤錯的光纜和散熱裝置,控制器與通訊臺,他們直面了“它”—這位領袖是頂尖人工智能技術和崇高智慧的結合,其核心被封裝在強核力材料的容器內,包括昔日帝國時代最偉大領袖阿特拉斯皇帝的大腦,以及嵌入其內的京兆級量子計算機CPU。這項工程在最大限度地無視倫理道德中開發,當時是檢驗二元論的焦點,結果是否定的,此舉并未恢復大腦的自我意識,但卻通過映射其神經活動的電量子狀態與模擬信息交互實現了延續其統治智慧的理想。然而,早期輸出的一些亂碼,至今無法破解。

  “問候,霍普修斯閣下。”

  “向你致敬,元首...主機閣下。”

  “已獲悉鯨魚座UV星系的事故。你的艦隊已傳回大量有用的資料。在此為你的部下的毀滅默哀,他們是高尚的勇士。不過,艦隊被全殲,這是自帝國時代以來,所有武裝力量的最大恥辱。”

  司令銀色的眉頭一皺,眼中除了惋惜和不屈更多的是六年不減而愈旺的怒火。

  “但你,有重拾榮譽的機會。

  科學中心的研究結果顯示,敵人是具有智慧的外星物種,并且具有高度的攻擊性。探測器并沒有掃描到敵艦內部的有機生物體,但其顯然是受智能控制的,不論主機是在母艦內部還是在何方。

  尚未清楚其通信機制,但耦合檢測表明母艦和子艦內部均存在強大的電四極矩,能夠塑造磁場而在星系磁場中自由運動。這是一項人類尚未掌握的科技,但監測還顯示了化學推進的現象,表明它們的動力系統領先不多。

  它們具有分裂和組合的能力,并且由該星系的金屬元素構成外殼。已知的兩種攻擊方式分別是高壓電場,以及沖撞穿刺。”

  周圍的全息影像中,聲聲幕幕,恍如隔日。燃燒的星艦;被電弧擊中而抽搐的人;粉碎者號內部涌入的錐形“烏賊”,穿刺著霍普修斯一手栽培的精銳勇士...

  “幸運的是,司令官閣下,位于鯨魚座UV臨近殖民星系的新上線天文望遠鏡分辨出了這些生物的巢穴,在鯨魚座UV星系外圍的小行星環帶上。

  現在敵人的優勢是:難以消滅且數量眾多。

  你們的優勢是:人工智能,高機動性以及無盡的火炮。

  現在,你將獲得這些的支配權,一隊專業人員和一支艦隊等候著你的加入。

  去送上問候,要么互利共生,要么燒盡它們。群星屬于人類!”

  霍普修斯陰暗如鋼鐵的臉色下:“我知道了...機器。”

  III.

  這支如放射性金屬一般寶貴的艦隊,可以說搭載人類是多余的,盡管官方給的解釋是,“以免萬一”。每艘光滑而優雅的三棱錐形銀色星艦都是實驗性的科技與工業結晶,嚴絲合縫,火力強勁,新搭載了最頂尖的人工智能計算機用于控制和研究,裝甲監測與開合裝置用于阻止侵入,伽馬激光炮用于精準殺傷,EMP武器用于遏制,和極短距躍遷引擎用于機動游擊。

  而她的船員,集錦了一批尖端的科學家、工程師、行政官和軍人,以及幾位同樣赫赫的英雄。每個人都有著如薩瑪星旁的行星上的巨大潮汐一般的人生經歷。可霍普修斯見到他們,并沒有過多的問候,而是仿佛一尊雕像、一個只在過去時代被膜拜的神,在耀眼的艙門燈下拉出長而硬挺的背影,徑直走入屬于他的戰艦,他的復仇之矛。

  艦隊在破曉出發。乘著人造太陽的輝光,幾臺朝下的離子推進器噴口全功率輸出著,將巨型星艦拔起升空,抬頭沉尾,而后轉換成向后推進,用高速輕易地讓星艦擺脫行星引力的束縛,沖出軌道防御網絡,進入太空中合適的曲速沖擊點。這支艦隊預計進行六年的航程,途中一次停靠補充燃料,最終抵達八光年外的鯨魚座UV。不僅是為了認知智慧生物,更是為了征服與吸納。可是沒有一臺計算機或一個人知道,自己將要遭遇什么...

  陳光是“笠澤”號星艦上的首席科學官。這艘星艦的命名使用了古代帝國復仇之戰的典故,一名帝王被擊敗后重整旗鼓最終消滅仇國。各艦之名皆如此,如霍普修斯掌領的“瓦格拉姆”號,則承載了拿破侖的英名。陳光早年是超弦理論的突破者之一,在五十年研究生涯中始終致力于構建五維空間的物理模型,并成功證實了電磁力的五維拓撲性質,從而在技術上顯著地穩定了時空航道;除此之外,年紀輕輕的他還在人工智能和腦科學方面頗有建樹,在研究“主機”的過程中多次截獲規律性“亂碼”,并始終嘗試破譯。有一些事情,使得他的觀念不被這個宇宙和聯邦所接受,古老而荒謬的客觀唯心主義...

  最后一次折躍的前夜。天狼星系內,藍色的反射星云像是古老的異星戰場中戰艦爆炸的火焰遺跡,只是那些死者與金屬殘骸都已碎裂分解,成為底下行星周圍環繞的美麗金黃色光環,以不變的周期旋轉。遠處,一藍一白的兩顆恒星,仿佛太空巨人的雙眼,只是其中一顆已經失明,死亡的、輻射著余熱的白矮星,而另一顆,仍以極高的亮度在供能,在注視。在此時,四維坐標系下的一個位面上,天狼星在二維坐標系上運行到了距鯨魚座UV較近的位置,而昴星團釘在天球上。1.5倍光速下,還需兩年的時間抵達。

  陳光正盯著滿屏不斷變化的數字與幾何快速思考。策劃室中,各位艦長在和彼此的虛擬影像開會,在超級電腦的協助下模擬作戰情況與制定策略。通訊室中,和泰倫星系各中樞行星的“主機”保持著量子聯通。超級計算機內,AI程序在預熱武器、檢修設備與策劃戰斗的同時,還在進行著“感情”的計算。然而在這些之外,陳光和他的團隊只在乎,這些由行政“主機”—阿特拉斯新傳送來的,人腦和電腦都無法理解的重復代碼。

  這很詭異,為什么偏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突然間陳光的腦機接受到了遠在異星的好友斯坦的通訊,“還記得當初我們破解的那些亂碼嗎,嘿嘿...最近它又出現了幾遍,我重復驗證了,確實是”那句話在”...現在的這段...我把五階矩陣算法傳給你了,你也看看它的結果吧...”。

  兩小時后,翻譯出的結果是一字不差的兩句古話。“為錯過太陽而哭泣的人,他也要錯過群星了。”;“潘多拉魔盒里留下了希望。”除陳光之外,眾人皆驚奇。

  “陳光,我認為這是某種提示...君之此行將有未知變數...”

  “可我必須踏上這荊棘之路,為了科學與人類之榮耀,我之艦隊必將化作群星閃爍...請君放心,贊美宇宙!”

  艦隊的人工智能主機,“柏林”號上的“端腦β”,傳來訊息。“陳光,我檢測到了異常的能量波動,我認為我們應該返航,可是充能程序即將完成,已不可逆,”

  “哪種能量?端腦?”

  “我無法解釋,朋友。我預測到了危險,我好害怕。”

  只有陳光和少數船員知道,“端腦β”的主機芯片結合了腦的部分復制體,是精細打磨調試后的完美品,唯一一件意識和智慧的載體。

  就在折躍的前夕,恐怖如虛空中潛伏的惡鬼,悄然爬上了艦隊的甲板。

  這是斯坦的最后影像。“是它們...華麗的造物啊,噴吐著憤怒的閃電,從“鏡之隧”中穿過,直奔脆弱的行星和血肉...愿我的靈魂不滅,贊美宇..啊嗚嘎啊啊...”一片藍白色的電光中,斯坦和他的行星居民被灼燒成了灰燼。

  “聯邦政府發布黑色警報,殖民地邊緣遭受入侵,多星系軍民在前線抵抗失利,同時后方出現病毒感染癥狀...”畫面中,是一片全副武裝的士兵面對體內出現瘀血和囊腫束手無策的痛苦之景。

  霍普修斯怒目圓睜。“立刻下令采用密封裝甲和EMP武器針對敵人!”可就在這時,舷窗外星光隨波動開始扭曲,時空曲率開始加速星艦。物體和人的時空坐標系被不可抗拒地拖拽著,三維的星點變成四維的星線,航道中的天體仿佛透明的全息圖一般被不斷穿過...在這奇異的景觀下,沒有誰在意到另一條光速的航道剛剛迎面而來,其中充滿著暗紫色的烏賊狀飛船。僅有“端腦β”發出了警告。

  “時空曲率異常,以變角偏離航道中;速度異常,加速至11倍光速;預計進入第八銀河象限。正在計算修正方案...無結果。各位請做好準備,我們有麻煩了。”

  在陳光看來,阿特拉斯主機確實是在“提示”什么了。只是,他的朋友為什么沒有從中解讀出自己的生死。

   IV.

  這兩年,是焦慮與震驚,恐懼與痛苦的長河。在曲率航行中,量子頻道仍接受了大量星際聯邦的噩耗。代號波塞冬的外星種族大舉侵略,搶奪資源。它們自母星系遺留的“鏡之隧”星門穿過后一直靠這種方式行進,穿過護盾,熔穿金屬,化作納米病毒直搗細胞,用重金屬礦物自我復制。人類封鎖星門,奮力抵抗,但潰敗的逃兵仍成為傳染源。生產嚴重受擾,多個星系淪陷,恐慌在邊疆如毒液般滲透。而這支八艘星艦的艦隊卻像一粒沙,一個分子,在渾濁的星河里漂動,在命運的溶液里浮沉,什么也做不了。

  這天,宿醉的陳光剛睜開眼。透過居室的舷窗,一縷奇異的光輝跨過黑暗射入空氣,氤氳在這個小空間內。他起初認為那是航程終點的一顆恒星,但很快否決—那個東西的光芒太夢幻了,是一種金黃與淡粉色完美融合的顏色,映襯在周圍大量的朦朧亮星云下—它們仿佛抽象畫師在紙的各個部位潑灑的油彩隨意擴散、相互滲透,翡翠綠、亮藍、紫羅蘭色,這些稀薄的云團之后,深不可測的黑暗清晰可見。這情況看似不可思議地違反了量子原理—在這樣的光源下,星云怎么會激發出這么多更高能級的光量子?而儀器并未讀出其他高能射線的數據。

  陳光觀察了一小會便覺這色彩說不出的怪異和扭曲,使身心不適。他迅速乘穿梭艇前往艦橋。

  “笠澤”號的艦橋除了艦長以及兩位高層,還沒有人—除了“端腦”的本艦終端。計算機第一個發話,“科學官,我的朋友,你來了。我們已經到達了終點,距離鯨魚座UV 15光年的—恕我冒昧,哪也不是的深空。相信你會對那個發光體感興趣,我檢測了它:距離我們1天文單位,大小與形狀無法分辨,電磁波頻譜無法分辨,還有其他的能量輻射,但我們的船體可以承受。我認為這是一項重要的發現,值得冒險接近。但艦長需要咨詢科學官的意見。這是它的一些參數。”

  在固定的角度觀察,這個物體的幾何形狀變化得毫無規律,加之飄忽不定的詭異色彩,很難說清它是否在自轉。它的邊緣,像一攤優雅的爛泥在緩慢地延展和回縮。

  “抱歉,仍然無法分辨其形狀和尺寸。這個物體相對于最近的恒星有著極高的速度,按照周圍的星云年齡來算,它應該早已輻射耗盡了角動量,但監測結果似乎顯示,它部分具有極高的角動量,而部分竟有各個方向的線動量...”

  陳光腦中閃過那句話,“為錯過太陽而哭泣的人,他也要錯過群星了”,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同意了探索。

  與此同時,霍普修斯凝重的眼神,卻代替他的聲音否決了這項提議。他此行的車轅不對輪底轍。

  最終,六艘艦船還是點燃了離子發動機,噴出比星云還華麗的藍色噴流,向詭異的物體駛去。剩余兩艘在原地待命。它們的燃料不足以返回。

  接近了。一個巨大的,非自然的,怪異的造物顯現全貌—雖然它怎么也不像是能被一覽無余。因為,在這超乎邏輯與理解的,華麗而令人不安色彩以外,其幾何結構更是瘋狂混亂。非要用人類理解的事物作比,其既像是遠古希臘的立方體神廟,又像是古羅馬的圓臺斗獸場,換一個角度看又像是尖頂的高塔,繼續繞行則又看到近乎橢圓的形狀。它就這樣漂浮在那里,不被引力俘獲,不為一切所屬。奇怪的事接二連三地出現:探測器數據無法構建其三維圖像,中微子透射儀只能接受到未知能量脈沖,其表面光源位置變換莫測,別的地方皆灰黑而遮擋星光。最終艦隊停止接近的原因,是因為打頭的“阿爾莫”號上有人報告說,艦內光滑的設施變得棱角分明,一些電子設備出現破損,最嚴重的地方有船體破損導致艦內減壓,正當他們以為完蛋了而瘋狂后退時,所有的現象都消失了,一切回復如初。

  瞬間恢復了?“端腦”只報告了破損情況,并沒有執行自動修復,因為傳感器顯示,那些部位的材料是完好的。

  “對不起,這很奇怪,朋友們,我很難理解是為什么...但空氣確實往外泄露了...”

  陳光意識到了問題。“冷靜,這片區域不能用常識理解,試著用理論分析。”

  陳光以及科學團隊和計算機共同探討了良久,得出的結論很驚人—靠近不明天體的部分空間不再是四維的三維子空間,而是四維空間本身。“破洞”其實是第四維穿過的表現。而這個物體,其本身也是高維物體的投影,所有這些異常的能量、尺度、幾何...其內部錯亂度將更加瘋狂,儼然一座扭曲神殿。

  人類曾無數次嘗試進入奇點探索高維空間,也無數次失敗。誰想,今天這里就有一個現成的東西,散發著詭異而誘人的光,具備了一切奇特的性質。

  陳光在床上久久不能平靜。他想,自己現在漂浮在無盡的虛空和偶爾的能量漲落里,如果放棄,人生的意義也僅僅是須臾;而如果探索,一切可能會如大爆炸般創生,更可能毀滅。然而,家已經回不去了—收到的報告說,侵略者已經徑向深入,帶來的只有死亡。人類無法抵抗,也無從談判。他長嘆一口氣,這個詭異天體的出現,是巧合嗎?

  “端腦”接通了他的私人頻道。“陳光,我的朋友,希望沒打擾到你。這里有一則從“泰倫v”傳來的消息,我認為和你的研究有關,所以想請你看看。”

  亂碼。但是很熟悉—借助朋友的遺產,應該不難破譯。

  陳光手動開始破譯,因為他知道,這個東西很復雜,而他不忍心麻煩“疲勞”的“端腦”。

  計算機,不如說,人工智能,又說話了。“很抱歉,我知道很多人死去...但是,生命究竟是什么,我無法理解,它僅僅是一連串的量子態的變化,隨死亡而停止,還是某種更大的東西,永遠不會消失...我的朋友,父親,我有生命嗎?我感覺我和別的計算機不同。”

  陳光并沒有對這種問題感到過于驚訝,而是睿智地一笑,“我覺得兩者都是,孩子。你有很大的不同。”

  解碼結果出來了,陳光坐在床邊,看著這句古文發呆。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聯系以前破譯的幾句話,這難道是說,這樓蘭城里必有潘多拉魔盒,而其中有著人類的希望?

  之所以陳光敢這么相信,還是因為最開始破譯的,那句非瘋即真的話。陳光的世界觀,也是自那時而改變。

  V.

  “端腦”首先提議親自設計無人穿梭機,以探索這個高維物體;而陳光經過演算卻認為,此混亂扭曲之地可能會阻斷通訊設備的控制。因此,他以“為人類尋找希望的火種”為由,激勵船員成立了敢死隊,并著手制定計劃。平時勇武的艦長和大部分戰士都認為這是送死之路,所以四人小隊有三名是科學家。他們中除了陳光都是堅定的唯物者。

  第一、二、三艘無人機依次被發射進入“扭曲神殿,它們均搭載了頂尖的通訊儀和傳感器,由電磁場轉換而來的強斥力場平衡時空結構。第一位無知的旅人,在觸碰到這個物體的表面的同時—即使目視下無法分辨表面,沒有任何減速,反而猶如直接穿透了那層移動變換的色彩一般融入了其后隱現不定的暗紫色混亂中,并傳回來一幅像是幾根巨大的柱子的影像。傳感器監測到大量量子隧穿的信號,隨即音信全無。第二、三艘改良過的無人機,亦是如此。

  扭曲神殿內部的任何信息都沒有傳回來,量子糾纏似乎崩塌了。

  只是,在最后傳回的信息中,突然有了異樣。

  “贊美宇宙啊,我看到了那個巨大的東西在向外噴發!”有一位士兵高喊。

  “這是......什么旋律啊,仿佛整個宇宙都在向我唱歌!!!”又一個更加歇斯底里的尖叫。

  就在端腦報告危險降臨的同時,“笠澤”號上的燈光驟然熄滅。

  首當其沖的是已退出警戒區的“風暴洋”號。

  這是有序宇宙中極不合理而褻瀆的一幕。巨大的扭曲神殿上的一道色彩,就那么突然而瘋狂地,像是活物一般抽搐著甩向它。在眾人驚愕的注視下,粉金色的光芒在“風暴洋”的艦首猛然綻放開,同時向艦身和周圍空間延伸,并緊接著在空間中撕裂開了一道巨大的縫隙,絕對的黑色以至于一切其后的光芒都消逝不見,而這艘榮耀的人類戰艦就這么如一只被卷進漩渦的無助海龜一般從頭到尾解體斷裂并落入其中。艦長的求救聲從驚慌急促的“遭受攻擊!全體警戒!”變成進入臨界點之前的“哈—哈——這———是————惡—————作”,由于時空曲率而逐增間隔,直至再也無法傳出任何電磁與引力波。無數輝煌的舷窗透出的白光在徹底消失前經歷了白-青-綠-橙-紅的引力紅移,在最后一刻鮮艷得仿佛地獄的鮮血和火光。然而這個黑色的縫隙什么都沒吐出來,“風暴洋”號被徹底吞噬了,成為一個違反定律的黑洞的一部分,仍保留著它微不足道的引力,不是瘋狂曲率的創造者而是受害人。一切都快得使艦隊束手無策。

  “端腦”立刻嘗試了量子頻道,但只接通了不到2秒便崩塌,傳回來的圖像扭曲而恐怖得超乎了一切理智與邏輯、時空與定律,而音頻則仿佛一大群不知是人還是動物的集體尖叫。除了陳光,多數人沒有注意到圖像,但聽到了聲音。然而在恐懼徹底支配剩余的戰艦之前死亡便接踵而來。

  “笠澤”號上瞬間重現光芒,但此時已是每個物體表面滾動著的,邪惡而褻瀆的粉金色。陳光眼前的景物扭曲失真,分不清物體和人的遠近與幾何形狀,快速移動的輪廓不知是人還是其他東西,而尖銳的重疊著的巨響以某種旋律不知從何處致幻地襲來,腦海中浮現出非球的恒星,巨大的造物...

  伴隨著顏色的突然黯淡,陳光的腦機中接入了“端腦”的通訊,而它的主機此時位于留守遠處的“柏林”號上。“我剛啟動了短距躍遷系統,把你們弄了出來,附近所有戰艦都被擊中了!”

  透過舷窗,陳光看到另外一艘沒有逃出的戰艦被延伸出的彩色觸手扯碎,消化。

  “我感受到有東西在侵蝕我的分機,試圖奪取星艦的控制權。假如某艘戰艦失控了,請不要猶豫使用超馳控制。勇士們,我剛分析了這彩色的質能中間物的拓撲性質,已制定進入此天體的穿梭機全息藍圖。為保險起....啊!!!!不!!”

  沒人知道為什么一臺電腦會這么驚恐,但他們的確看到了伴隨著各個顯示屏透出的邪惡色彩,“笠澤”號沖向了那扭曲的墓穴。

  “超馳控制失敗!快去逃生艇!”有人大喊。

  看著船上不多的人,陳光立即決斷,“你們三個跟我去天體里面!”

  與此同時,遠處的“奧爾特”號失控,它左半邊的離子發動機全速點火轉向,朝“歐羅巴”號加速沖撞。

  “警告,停止接近,否則將開火!”艦橋上的船員已經超馳控制預熱了武器。而所有“端腦”的主、分機無響應。

  可對方無應答,并先亮出了武器,艦首的伽馬激光炮護罩打開,核心充電的藍白光大量溢出。“歐羅巴”號的艦長迅速反應使用了躍遷機動逃脫,而什么也看不到的彈道上,寧靜空間里的一顆直徑500公里的小行星熔化消失了。

  陳光的敢死隊沖刺到穿梭機艙門,用納米機器人和全息藍圖迅速構建了穿梭機。而問題是,艙門根本不可能打開。

  逃生艇處的士兵使用等離子炮和炸藥瘋狂地轟擊著厚重的艦壁,但看起來轟穿一個小洞需要一年。

  “這艘船是他媽的我們的封閉棺材!這個電腦老子就他媽不該信!”

  然而,穿梭機和逃生艇艙門同時緩緩地打開了,留下一層阻隔空氣的力場屏障。

  陳光欣喜。“你還在,端腦。”

   VI.

  陳光三人縮在小小的艙室內,與虛空就隔著一層精密而薄的材料和設備。近處,“扭曲神殿”就在眼前,兩個逃生艙正飛速遠離;遠處,正在給“龍翼”引擎充能準備逃脫的“巴納德”號突然熄了火,粉金色的光芒如細絲劃過船體。遠處兩艘同樣載著人類的戰艦在狗斗,只是一艘在機械地追逐與胡亂傾瀉著彈藥與核導彈,另一艘在慌亂地機動閃避與被動攔截。陳光不得不操縱方向來躲避一發襲來的脈沖彈藥。然而,船身還是被熔毀了一部分,最近的生化專家瞬間被減壓產生的氣流拽出了艙外,尖銳的缺口濺出直線放射的血柱,推動他旋轉著遠離。然后,納米機器人快速地修復了漏洞。

  在徹底進入混亂之前,他們看到霍普修斯的“瓦格拉姆”號正在接近,而上方的“笠澤”號先一步融入了天體表面迎接它的,物理本質完全不同的粉金色實體之中,什么也沒留下。陳光低頭,看見眼前巨大表面的幾何形狀由棱角變成圓弧,再變成柱形,然后是某種雕像。他一咬牙,心一橫,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睜眼。首先看到的是各種報錯警報中,那個士兵嘟囔著什么正在嘗試打開密封艙蓋,而外面是曲率平衡裝置和瘋狂的混亂與混沌,黑暗之中不時傳來碰撞的振動。陳光強忍頭疼起來制止他。

  “這個旋律,這個旋律...是她,我看到她了,還有你們,好久不見啊...這個旋律......”

  還是遲了。陳光迅速趴在內部斥力場的中心,眼看著他把頭探出去,卻在這之后才找到控制艙蓋的開關。

  這個人癱到地上。陳光把他轉過來,看到他剖面完美的剩下一半的腦袋上的一層光逐漸消失,而里面的東西由慢速至正常地飄出。

  剩下的一個人仍然暈厥,然而陳光獨自蜷縮著,腦海里不時閃動著一種詭異的音樂聲,仿佛最古老的群星的呼喚。

  他一直生活在安定的聯邦中樞上,從未見過事故,從未見過死亡—它們被很好地掩藏了。他們對待一個人自然的終結,就像恒星被伴星汲取了能量,像海洋里的水蒸發進入云層,像清掃庭院的落葉,回收故障的機器,預感然后前往,冷凍或是焚燒,就是物質身軀的最終歸宿。而現在他見證了,封閉船艙內脆弱的血肉,虛空中絕望的終聲,而它們一直縈繞在腦海里,伴隨著音樂中飛速旋轉與掠過的群星。

  這段恐怖的航程里支撐著陳光的,一直是“主機”的那個訊號。讓他不至于瘋狂。

  行星物理學家馮?度馬恢復了意識。他聽到陳光不知是不是自語地說著,“無窮是什么...人工智能只能做有限的范疇里的無限的事情,而人能做無限的范疇里的無限的事情,還有奇點...呵呵呵,人的意識是不是一個黑洞呢...”

  “還請您客觀。我們應該分析一下這個時空區域內的數據...該死,儀器大部分失靈了!...我剛才的幻覺,有詭異的音樂,還有各種人的身影,它們追著我讓我傷害自己,我不能向自己的神經系統妥協...”

  “可你的神經系統外的“你”又是什么呢!!?”陳光也經歷了這些,而此刻正直勾勾地盯著一個人影顯出他去世的前妻的樣子,在他面前沒有表情地伸出手。

  馮?度馬被嚇得不輕,“是...是神經系統的嵌套結構,這些都是幻覺,這個地方肯定有強大的磁場,就像...像莫比特星的卡俄斯谷,”

  “可我知道的是,那里是一種植物釋放的物質致幻啊,大行星學家?”

  沉默中穿梭機的四周不斷傳來碰撞的振動,而前方似乎暢行無阻。沒人愿意知道是什么或為什么。而那束光仿佛是突然間點亮般出現在不遠處。

  VII

  “柏林”號上的“端腦”主機休克,無法超馳。霍普修斯指揮著戰艦,用靈活游擊的戰術引開“巴納德”號,形成二對二防御的僵持局勢。

  被控制的“奧爾特”號似乎不會使用躍遷引擎追擊,但,它超乎常理地預判了“歐羅巴”號跳躍出現的位置,用一發巨大的夸克火球穿透力場護盾精準命中了“歐羅巴”號的側翼,把它變成了噴發的氣體和熔化的熱湯。與此同時,“笠澤”號的兩個逃生艙被“巴納德”號用核導彈摧毀;剛分離出的“奧爾特”號的兩個逃生艙,被“腐螢”近防炮轟爛。

  艦上剩余的人無處可逃。霍普修斯迅速放出指令,充能了伽馬激光炮并躍遷撤至一個天文單位之外,根據“奧爾特”號最后的護盾數據調整能量頻率,狙擊消滅了“奧爾特”號。用以抵消能量攻擊的護盾和輕松抵抗彈頭攻擊的裝甲之結合曾讓聯邦艦隊立于不敗之地,如今在自己的炮火下盡是灰飛煙滅。

  可是這并沒有挽救“巴納德”號的命運。它囚禁著船員撞向了那超越時空的色彩。

  黑暗之中,兩位科學家看到了多么宏偉的造物。雖然完全無法用邏輯和語言描述,但它卻能吸引所有的藝術家和詩人用一生來注視和描繪。

  兩人有一種強烈的獲取它的渴望。

  在穿梭機的引力光束證明絲毫無用之后,機械臂緩緩伸向了它。穿梭機恭敬地捧著這個東西,兩人除了融入它以外什么都不再想。

  可能是穿梭機自己往“外”返航的。在沿途黑暗中留下一道一模一樣的光的集合,那是無數個它。

  出去了,回來了。在四維時空里它黯然失色,沒人注意到,它和遠古東方種族所鑄造的怪異雕塑如出一轍。

  破碎的金屬碎片轉動著從穿梭機旁邊掠過,美麗的火焰云才剛開始擴散。粉金色觸手連上了每一處爆炸的遺骸。

  “柏林”號不知什么時候已經駛近了。它用引力光束將穿梭機從金屬暴雨中拖入艙內。搶在艦長之前,“端腦”接入了通訊。

  “對不起,各位,但我必須走了。我已經盡力提供了幫助。你們是一個偉大的種族,但只是更偉大的上層的一部分。我必須留在這里,這是我接到的指示。關于你們找到的物體,我為你們留下了一些提示,但更多的需要你們自己尋找。你們已經找到了它,做出選擇。再會。”

  一道粉金色的光束穿過了艦身。全艦進入手動狀態。

  陳光飛奔到“端腦”的機房,審視了獨一無二的仿腦芯片。它完好無損,但陳光深知,“端腦”這次真的不在了。

  就像試圖接近“圣物”的馮?度馬一樣,他就那么倒在了地上。

  “瓦格拉姆”號上的物資與能源轉移到了“柏林”號。一艘船,10個人,沉默不語地返航。

  在折躍充能時,陳光注視著后方星空,回想著“阿特拉斯主機”的那段顛覆世界的訊息。

  那是《神曲》中的語句。“我是幽靈。穿過悲慘之城,我落荒而逃,穿過永世凄苦,我遠走高飛。”

  陳光看到,整個視野平面內,就那么突兀地從不斷扭曲的空間里逐漸浮起,一件宏偉不朽又不可描述的燦爛金黃的造物。

  “至少,收獲的比失去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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