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六年春,太上皇修養(yǎng)畢,與朝華夫人共政,時人稱二帝臨朝。彼時硝煙已滅,政治清明,民生和樂,是大魏末年難得的盛況。朝華夫人趁此時機(jī)委任虎符于新任太尉與鎮(zhèn)國將軍。
同年夏,朝中有臣言女子當(dāng)朝是為不正統(tǒng),請朝華夫人還政于朝,有諸多附和者。又有朝華夫人黨羽言明廢帝無德不堪為政,奏請?zhí)匣孰x朝。國無二主,一時朝中亂成一攤,太上皇恍若未聞,朝華夫人對太上皇漸生嫌隙。
“阿阮。”江玄瑾輕嘆一聲,到底是這些年風(fēng)風(fēng)雨雨猜忌得多了,這下把自己也繞了進(jìn)去。這一中午心事重重的,連海棠酥都做焦了。江玄瑾曉得,他的阿阮不是因著猜忌他才變得小心翼翼。而是因為曾經(jīng)猜忌過他,心里對他總有愧疚,不曉得要怎么面對他。
阿阮,總是傻的可愛。
可總要有個人來打破僵局。
“阿阮,帶上陵兒,我們?nèi)デ飮伞!?p> 秋圍,是九月里王公貴族們最喜歡的活動。上一次秋圍還是昭和四年,那時陵兒還小,她手里抱了孩子總有些不便,可忘了帶乳母來又不放心把孩子交給旁人。只好抱著陵兒看他狩來一堆雜七雜八的東西閉眼吹捧他。這回可不一樣,陵兒如今十三歲也可參加秋狩了,她就能和江玄瑾找個小湖泊坐下放松放松。
奉天六年秋,太上皇秋狩中流矢駕崩,舉國重孝。
元相宜感受著手心的溫度漸漸冷卻,她想,這一定只是個夢。
前一刻,她才剛剛與過去的自己取得和解,她以為,往后余生,他們一定可以同舟共濟(jì)風(fēng)雨兼程,再不必經(jīng)歷勞燕分飛、骨肉別離之痛。
卻是只在一瞬,她的夙愿就被打破在眼前。
江玄瑾忽然猛地?fù)湎蛩龂樍艘惶詾檫@是什么玩笑,拍拍他肩膀叫他起來。
江玄瑾卻是捂住她的眼睛,把她摟地很緊、很緊,幾乎要鐫刻到骨血中去。
她覺得有些不對勁,手上用力要推開他。
“……別動,阿阮,”他的聲音都是抽搐的,“乖,抱緊一點。”
她這才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心幾乎是跳到了嗓子眼兒。她把嘴湊到他耳畔問:“怎么了,你有沒有事?”
“噓……”江玄瑾哄她,“沒事,一會兒就有人來了。”
她點頭,把他抱得更緊,淚水劃過他的手心,江玄瑾有些心疼道:“別哭,寡人……沒力氣哄你了。”
過一會兒,元相宜問:“他們走了嗎?”
隔了好久,上方才穿來一個悶悶的嗯。
元相宜深吸一口氣,移開附在她眼前的手,手顫抖了一下,江玄瑾并不想叫她看見這樣的自己,但他真的沒力氣了,幾乎要就此睡去。但他怕一睡不醒再見不到他的阿阮。
元相宜腦子里嗡了一聲。
眼前一片空地,被射了滿地流矢,越是到他們的位子便越密集。到了她腳跟前已是把地面射成個篩子。
剛剛江玄瑾叫她抱緊他……
她不敢看江玄瑾的背上中了多少流矢。
但她更不敢不看他。
她怕這是最后一面了。
“……”她囁嚅著發(fā)不出聲,好半天才能開口。她忽然想,她能問他什么呢?能不能撐住?還有沒有得救?
江玄瑾現(xiàn)在就像是被釘在了地上,鮮血自傷處迸濺,在湖畔凹陷處蜿蜒成了一條血河。
當(dāng)初處決武氏的時候,她都不曉得一個人原來能流那么多血。
“……江玄瑾你餓不餓。”元相宜不知道為什么,突然不合時宜地問起了這個。
“嗯……好餓啊……”江玄瑾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蒼白的臉上勾起一抹笑意“你給我……做荷葉雞吃好不好……”
“不然一會兒上朝……該餓了……”
“……好,好,你等著,你等我,不許一個人偷偷的先去上朝了,餓了怎么辦。”元相宜放下他,上馬,“你要等我,等我做好了糯米雞回來,不許先走,聽到?jīng)]有。”最后一聲,幾乎是吼出來的。
“……還是那么蠢,寡人可是,最喜歡……騙人了啊……”江玄瑾低聲喃喃,聽著馬蹄聲出了林子這才松了最后一口氣。
糯米雞,你一個人,也要好好的吃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