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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濃稠得化不開。
言瑟瑟等人離開小巷子后,潮濕的空氣里仿佛彌漫著詭譎的氣息。眾人商討了一下,決定兵分兩路,江獨帶著衙役繼續在城中尋找孔大官人的下落,務必查出他是否離開了鄂州城。而言瑟瑟和云起則返回衙門,試圖從塵封的卷宗中撕開真相的裂口。
廂房內,燭火搖曳,光影在堆積如山的卷宗上忽明忽暗,如同一個個跳動的幽靈。言瑟瑟看得很快,一目十行,白皙的指尖在泛黃的紙頁間快速第游走,突然,一份五年前的少女失蹤卷宗讓她的呼吸一滯。
失蹤者的少女叫孔曉兒,富商之女,失蹤時年僅十一歲。卷宗里還赫然寫著:孔曉兒,廣府人,與父親來鄂州尋親,來了不過三日就沒了蹤影,經多方尋找均未找到,至今未結案。
孔曉兒?孔大官人?廣府?南方客商?這些線索的指向性都很明確,要說這兩件案子沒有關聯,好像完全不可能。
就在言瑟瑟皺眉思索之際,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滿室寂靜。
江獨匆匆趕來,帶來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找到孔大官人的蹤跡了,帶回來了孔大官人的貼身小廝孔立。壞消息是這叫孔立的小廝說他家大官人被人殺了,他害怕回去后說不清,躲在郊區的破廟里,等風頭過了跑路呢!
將人帶到審訊室,孔立已經畏畏縮縮地跪在地上,垂著頭一言不發。
“孔立,說說你看到的?”
言瑟瑟的聲音冷靜而尖銳,聽在孔立的耳朵里好似催命符一般,整個人縮成一團,渾身顫抖不停。
“小的……小的……唉……”
孔立長嘆了一口氣,才說道:
“我們家大官人自二十歲接手家中生意,小的就跟著他走南闖北,這鄂州城也是來得次數最多的地方。十七年前,第一次來鄂州城的大官人就碰到了一個姑娘,不知怎么的就看對了眼,愛得死去活來,兩個人死定終生,也偷偷地在一起過了大半年。后來,家中老夫人急病,大官人著急回去,當時,恰逢那姑娘回了娘家,沒法及時告知,只好留了一封書信,拜托給了‘客再來’客棧的東家。后來,大官人就帶著小的們一起快馬加鞭地趕回了老家。”
“這一回就是三年,期間大官人也派小的來這鄂州城找過那姑娘,可小的找遍了這鄂州城,也沒有找到,也是奇了怪了,‘客再來’的東家也換人了。”
“后來,家中的老夫人病逝,大官人又帶著小的們親自來這鄂州城,一是為了生意,另一個就是為了找這姑娘。也是巧了,還是在那‘客再來’門口,大官人和那姑娘就碰上了,只是那姑娘好像已經嫁人了,身邊跟著個四五歲的小女孩,那小女孩的樣子還有六七分像我們大官人,大官人驚喜得不得了。”
“詢問后,才得知原來那‘客再來’的東家根本沒把信給那姑娘,直接告訴她我們大官人不要她了,回去成親了,那姑娘傷心之下就嫁了人,生了孩子。可好在那小女孩是我們大官人的骨肉,那姑娘也愿意讓我們大官人把小女孩帶走,她自己則是萬萬不能和大官人在一起了。”
“大官人很是傷心,可破鏡無法重圓,就帶走了小女孩,成了我們家大小姐。后來大小姐十一歲的時候,大官人帶她來鄂州城想見見她母親時,誰知道也是倒了霉,大小姐卻失蹤了,大官人費了好些銀錢,找了大半年,都沒有找到人,最后病得都要不行了,小的們硬是把他帶回了老家,休養了這么多年,才終于好起來。”
孔立一邊說的時候,言瑟瑟一邊聽,一邊手指微點,輕輕敲擊著椅子的扶手。聽孔立說完,也大概明白了其中的隱情。
“那霄兒就是孔大官人失蹤的女兒孔曉兒?”
“是!”
“可為何說霄兒時孔大官人的心上人呢?”
“啊?”
孔立有些不解地抬頭看向言瑟瑟。
言瑟瑟拿出那條繡有凌霄花的帕子,攤開在孔立面前:“賣繡帕的大娘說這是孔大官人專門訂制送給心上人的繡帕,說是送給霄兒的,霄兒是孔大官人的心上人?”
“啊?這……這……這怎么可能?這不是亂了嗎?”
孔立不敢置信,忙搖頭否認。
“那喜歡凌霄花,孔大官人的心上人是誰?”
言瑟瑟追問。
“唉!”
孔立喪氣地重重嘆口氣,不言語。
“是房媽媽吧!”
言瑟瑟的聲音緩慢卻又堅定,如同一顆石子砸醒了屋子里所有的人。
“是!”
孔立無可奈何地承認。
“那你們大官人是怎么死的?你都知道什么?”
既然孔立已經確定孔大官人是被人殺死的,那他肯定是知道點什么。
孔立垂著頭:“其實,小的也不知道大官人是怎么死,小的那兒只收殮了大官人的頭顱,其他的小的也沒有找到,小的在這兒停留了這么久,一是害怕回去的時候不好交差,也是想把大官人完整地收殮一下,讓他下輩子投個好胎。”
“頭顱?”
屋里的幾人俱是一驚,難道這孔大官人也被人給肢&解了?
“是,小的只收殮了頭顱,其他是再也沒有了。”
孔立說完,整個人已經伏在了地上,肩膀微微聳動著,應該也是為他跟隨了大半輩子的主子難過吧!
“將他先收監!”
云起擺擺手,衙役立即上前拖起孔立往外走。
“看來,得把房媽媽請來了!”
言瑟瑟微微瞇了瞇眼,冷艷的臉上神色肅穆。
房媽媽閨名叫房凌,從小就長得漂亮,可惜沒有遇到好的家庭,小時候,她父親好賭,債臺高筑。為了還債,把她賣給別人“養花兒”。遇到孔大官人的時候,是她剛剛出樓開始做生意。那時候為了騙得更多的銀錢,常常裝成離家出走的大家小姐,尋找合適的對象結露水情緣。可誰知道孔大官人是個實心眼的人,不僅“娶”了她,還想把她帶走,她哪里是什么自由身?剛好有了那個由頭,兩人也就趁機斷了。
生下孔曉兒是個意外,當時她已經二結情緣,為了騙取銀錢,裝成另一個人的骨肉,過了好幾年的好日子。可好景不長,這人一回老家就再也沒有音信,她在物色新的冤大頭時,恰又遇見了孔大官人,一段泣如雨下哭訴她這么些年養閨女的不容易,讓這個單純又實心眼的男人又相信了,不僅給了她銀錢,還把閨女帶走撫養。
后來,再遇時,就是拍花子的那個混蛋把曉兒擄來,賣給她。她剛開始也不知道,后來看到那紋身的凌霄花,她才驚覺,這個被自己逼上絕路的可憐姑娘,就是自己的親生骨肉。
她驚訝、羞愧、不忍、后悔……種種情緒,都在賺得盆滿缽滿的銀錢中慢慢被淹沒了,她發現她的這個女兒比她更受歡迎,更能賺錢,也更適合做這個行當。
“那你為何殺了她?還有她的父親,孔大官人。”
言瑟瑟冷冽的聲音如同一把刀,想把眼前的這個可恨卻有可憐的女人千刀萬剮。
“我沒想到他又找來了,他怎么一點都不死心,非要再來打擾我們,為什么又要來找我們……”
房凌痛哭嘶吼著,平時艷麗的一張臉滿是猙獰。
“他一見霄兒,就認出來了,又看到我,又震驚又失望,那種眼神,你知道吧?就是看我,完全的失望……完完全全的失望!”
那一瞬間的羞愧……
“他怎么可以用那樣的眼神看我?他怎么可以?”
房凌喃喃自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你知道她要送你繡有凌霄花的手帕嗎?專門訂制的,說送給心上人的。”
“嗚嗚……我……我知道……我把他殺了,我就知道了,嗚嗚……”
房凌伏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
她后悔了,她的一生為什么要這么貪心?
真相大白時,審訊室里靜得能聽見心跳聲。言瑟瑟看著癱倒在地、淚流滿面的女人,憤怒與悲哀交織:
“你怎么下得去手?那是你的親身女兒呀!你推他入火坑就算了,還害了她性命,你算什么母親?”
“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女人的聲音里充滿了悔恨,可一切都無可挽回。
“拖走吧!”
云起擺擺手,不想再聽她的任何言語。
一切歸于平靜,言瑟瑟站在衙門口,望著沉沉的黑夜,心中五味雜陳。
這世間的黑暗,遠比她想象的更深。
她能做的,就是抽絲剝繭,追尋每一個真相!
(《美人面》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