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的元宵燈市如往年般璀璨,縣城主街被各式花燈照得如同白晝。云家卻少了幾分往年的喧鬧,云父與何三舅將自己關在書房里,對著韓子易寄來的策論手稿徹夜研讀。云母帶著云綰綰和云青青在廚房備著宵夜,蒸籠里的豆沙包冒著熱氣,甜香混著墨香飄滿了整個院落。
“爹和三舅爺今天又要熬到后半夜了。”云綰綰將一碟切好的醬菜端上案幾,望著書房方向微微蹙眉,“前幾日三舅母來,說三舅爺咳嗽得厲害,吃了好幾副藥才見好?!?p> 云母用帕子擦了擦手,嘆了口氣:“你爹也是,眼瞅著二月就要去府城應考,這身子骨可不能垮了。昨兒我讓陳媽媽燉了參湯,他喝了兩口又埋頭看書了。”她轉頭看向正在給暖爐添炭的云青青,“青青,你去書房給你爹送碗熱粥,順帶勸勸他,好歹歇半個時辰?!?p> 云青青應聲點頭,捧著青瓷粥碗推開書房門。屋內燭火通明,兩張書案上堆滿了書卷與稿紙,云父與何三舅皆是眉頭緊鎖,時而低聲討論,時而奮筆疾書。何三舅面前的硯臺早已磨得見了底,袖口沾著點點墨漬。
“爹,三舅爺,喝些粥暖暖身子吧?!痹魄嗲鄬⒅嗤胼p輕放在云父手邊。
云父抬起頭,眼中布滿血絲,卻還是擠出一絲笑意:“青青乖,放著吧,爹等會兒就喝?!彼噶酥赴割^一疊新抄的策論,“你看這篇關于漕運的,韓郎君批注得極有見地,‘以工代賑’之策若能施行,必能解東南水患?!?p> 何三舅放下狼毫,揉了揉酸澀的眼睛,拿起粥碗喝了一口,溫聲道:“青青,你韓家哥哥真是個奇才,小小年紀對時政利弊看得如此透徹??上亓司┏?,不然還能當面請教。”
云青青看著兩人疲憊的模樣,忽然想起韓子易信中附的那張小畫。她從袖中取出折疊好的素箋,遞到云父面前:“爹,這是韓家哥哥信里畫的,說讓我瞧瞧?!?p> 云父展開畫紙,看著那株歪歪扭扭的桃樹和樹下的小人兒,忍不住笑出聲:“這孩子,倒還記得寒山寺的事?!彼麑嬤f給何三舅,“三弟你看,倒有幾分童趣。”
何三舅接過畫,目光落在那行題字上,沉吟道:“韓郎君心性純良,此次寄來的策論,怕是花了不少心思。他既提及‘邊儲’之策,想必是知道姐夫有心經略西北事務。”
云青青見兩人神色稍緩,趁機勸道:“爹,三舅爺,先生說過‘文武之道,一張一弛’,你們要是累壞了身子,怎么去府城考試呀?”
云父與何三舅對視一眼,皆是無奈苦笑。云父拍了拍云青青的頭:“好,聽我們青青的,歇半個時辰。”他轉向何三舅,“三弟,你也歇歇,明早還要去文廟拜拜,求個考運?!?p> 待云青青退出書房,云母正站在廊下等她。母女倆往回走時,云母忽然停下腳步,望著東廂房的方向低聲道:“青青,你還記得年前鄭夫人說的話嗎?她說綏縣令的考績已送呈吏部,不日便會有升遷的旨意下來?!?p> 云青青點點頭,想起鄭夫人提及此事時,母親眼中一閃而過的憂慮。綏縣令若升遷,云父能否隨行,便成了懸在全家心頭的一樁大事。
“你爹若是能跟著去任上,便是正九品的學諭,”云母的聲音壓得更低,“可這官路兇險,若是站錯了隊……”她沒有說下去,只是輕輕握住云青青的手,“你爹一輩子要強,這次若能抓住機會,也算不負他多年苦讀。”
夜風穿過庭院,吹得廊下的燈籠輕輕搖曳。云青青望著母親鬢角新添的幾縷銀絲,忽然意識到,父親的仕途早已不是他一人的事,而是牽動著整個家的命運。
三日后,綏縣令升遷的消息果然傳到了縣城??h衙門前貼出告示,綏縣令因任內興學有功,考績優等,著即升任京畿道少尹,從七品銜。消息一出,縣城官場暗流涌動,與綏縣令親近的幕僚紛紛開始打點行裝。
云父接到綏縣令的手札時,正在后院修剪梅枝。手札中言辭懇切,言明已將云父列入隨行幕僚名單,擬任學諭之職,著其盡快收拾行裝,待吏部文書一到便啟程赴任。
“太好了!”何三舅聞訊趕來,一把奪過手札看了又看,“姐夫,這下好了!從七品少尹的幕僚,將來定有擢升的機會!”
云父卻顯得格外沉穩,他將手札小心收好,沉聲道:“三弟,此事雖好,但你我仍需以秋闈為重。官場如棋局,若無功名傍身,終究是根基不穩?!彼D向聞訊而來的云母,“你收拾一下,我明日去一趟老家,跟爹娘和大哥二哥說一聲?!?p> 云母早已紅了眼眶,她點點頭,轉身去準備行囊。云綰綰拉著云青青的手,眼中滿是喜悅:“青青,我們要去京城附近了嗎?聽說少尹管的是京畿防務,可威風了!”
云青青卻望著父親挺拔的背影,心中既有欣喜,又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她想起韓子易信中提及的京城局勢,那些關于黨爭與權謀的隱晦描述,忽然覺得前路并非一片坦途。
臨行前一日,云父帶著云青青去了縣城最大的綢緞莊。他親自挑選了幾匹上好的云錦,對掌柜道:“這匹月白的給我家大姑娘做嫁衣,這匹緋紅的給二姑娘留著,剩下的給我娘子做幾身新衣裳?!?p> 云青青站在一旁,看著父親仔細叮囑掌柜裁剪尺寸,忽然意識到,父親的心中早已謀劃好了全家的未來。那些藏在策論背后的家國抱負,那些深夜苦讀時的孤燈清影,最終都指向一個更廣闊的天地。
“青青,”云父付了銀錢,牽著她的手走出綢緞莊,“到了新地方,要聽你娘的話,好好跟你姐姐學管家理事。你韓家哥哥在京城,若是遇到難處,不妨去尋他。”
云青青抬頭望著父親,鄭重地點點頭。春日的陽光灑在父女倆身上,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遠處傳來孩童放紙鳶的笑聲,空氣中彌漫著新柳抽芽的清香。云青青忽然覺得,這個春天,注定是不平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