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闊的房間里,園園一手拿畫筆,一手托著調色盤正在墻上畫畫。這面墻已經多次涂抹過,墻皮涂了一層又一層逐漸增厚,甚至可以直接剝離,到最后墻體斑駁沒辦法畫了,媽媽只好讓裝修工人把墻皮全部鏟除再重新粉刷,她才能繼續再畫,可算是飽受摧殘。不過現在好多了,她能獨自完成一副像模像樣的畫。以后她還準備畫油畫。一開始,她總是把顏料弄得滿身都是,媽媽總是說:“張園園,你又畫裙子了,你的手怎么成綠的了?!彼欀迹骸罢f過多少次了,叫我張園?!?p> 張瀅無奈:人不大,脾氣倒不小。
最初她的名字是取“圓”字,張圓圓,是希望她活潑可愛一生圓滿。可是有一天她突然說要把“圓”字改成“園”,還要去掉一個圓,說是太幼稚。張瀅也就順她的意叫她張園。
園園現在又在畫畫,很專注很投入的樣子。她要畫一幅合家歡樂的場景:爸爸媽媽帶著孩子去野地里放風箏。一只美麗的大花蝴蝶在天上飛,孩子仰著頭眼晴亮晶晶地追著蝴蝶跑,媽媽微笑的目光落在孩子的身上…爸爸,爸爸怎么畫?園園想了想,對,就照著何方叔叔的樣子畫。感覺他挺喜歡媽媽的也挺適合當爸爸,就是不知道媽媽是怎么想的,總對人不冷不熱的。
園園曾經聽見姥爺姥姥勸媽媽:“我看這個何方很不錯,不嫌棄你帶著個孩子,對園園也很好。瀅瀅啊,你也該考慮再找一個了,總不能就這樣過下去吧,你都快四十了。”
張瀅說:“這樣過也沒什么不好?!?p> “對孩子不好?!?p> 張瀅一窒,沒話說了,這觀點她同意??墒沁@個何方,總讓人既不討厭但也喜歡不起來,大概是因為中西文化差異的緣故。何方很小的時候就跟著父母來到荷蘭定居,是荷蘭籍華僑。他精通中國和荷蘭兩個國家的語言,但他深受西方文化影響,除了黃皮膚和黑眼珠能看出他是個中國人外,其它的都已經西化。他大膽直接,這對于比較傳統的張瀅來說是很難接受的。偏偏他還執著得要命,從張瀅來到荷蘭與他認識后開始,他就拼命地追求張瀅,到現在已經六年了仍然沒有放棄,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勁頭。張瀅為此非常煩燥,經常是能躲就躲,最好別再見到。
“媽,這事容我再想想,我很忙。”張瀅有點敷衍地說。
“你不會是還在想著他吧。”
“沒有。”
她這平談的語氣讓媽媽放下心來?!斑@樣就好”。
那個“他”是誰?園園問了好多次他們三個誰都不說,她后來也就不再問。只是心里猜測:該不會是我爸爸吧。說起姥爺姥姥,我好久都沒見到他們了。其實更重要的一點是,她想回去看看這個她神往已久的國度。
園園在中國出生在荷蘭長大。她所認識的中國僅限于從電視或圖片上看到的,還有就是從媽媽口中聽到的。在那個遙遠的地方,有著五千多年的優秀文明史和一群勤勞純樸的民眾。有奔流不息的長江黃河和巍峨聳立的三山五岳……
園園的問題不斷的冒出來,“媽媽,長江很長嗎?”
張瀅說很長。
“有多長?”
張瀅答不上來:“哦,媽媽忘記了。等我查一查再告訴你。”原來自己也是個不稱職的中國人呢,連長江有多長都不知道。
接下來她又問:“黃河是黃色的?”
張瀅說對。
“哪個黃,橘黃、姜黃、向日葵黃?”園園的問題總是刁鉆古怪。
張瀅說:“不、不、不這些顏色都太膚淺,是那種很深沉,比沙子更暗更厚重但很有氣勢的顏色。”
黃向的顏色勾起了園園的興趣,她又問了,“水不都是透明的嗎,為什么它會變成黃色的?”
這個張瀅知道:“因為
黃河中上游以山地為主,中下游以平原、丘陵為主。由于河流中段流經中國黃土高原地區,因此夾帶了大量的泥沙,所以它也被稱為世界上含沙量最多的河流。黃河水呈現的其實是沙土的顏色?!?p> “哦,這樣啊,好神奇。真想親眼去看一看。”
“媽媽,我們什么
時候去看姥爺姥姥???”園園問。
可等了好一會兒廚房那頭都沒有傳來張瀅的聲音。園園扭過頭去看,媽媽正在研究菜譜呢。她嘟著嘴咕噥:媽媽這廚藝…可能一輩子也提不高了,要是何叔叔在就好了,費那老鼻子勁做什么。
沒想到后一句張瀅倒是聽到了:“園園,人不能什么事都靠別人,我們得靠自己才不至于受制于人。”
吃個他做的飯就受制于人了,有那么嚴重嗎?算了,大人的事小孩子別管。
“媽媽我想姥姥了,我們什么時候去看他們?”園園又說了一遍。
“這個啊”張瀅靜默了一會兒說:“我這幾天一直在想,園園你愿不愿意以后都和姥爺姥姥生活在一起?”
園園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啊?那你呢?”
張瀅笑了:“我當然是和你一起。
園園眼晴亮了:“媽媽,你是說我們要回國?”
“嗯”
“愿意啊,我非常愿意?!眻@園高興極了,“那我們什么時候走?”
“看把你急的,我還沒辭職呢。”
園園泄了氣,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那何叔叔跟我們走嗎?”
“嗯?他為什么要跟我們走?他跟我們沒有關系?!睆垶]看著園園,“為什么這么問?”這小屁孩還什么都懂。
“就是覺得何叔叔人很好。”
“園園,不要被人的表象所迷惑?!边B園園都認為他好,看來這人是下了不少功夫。
張瀅現在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而且已經深入骨髓。
“噢”,園園不明白,媽媽為什么就不喜歡何叔叔呢。
何方是張瀅的同事,他們是在一次酒會上熟識起來的。
年終了,公司為慶祝這一年來取得的業績舉辦了酒會。張瀅作為一位美麗的部門經理自然是會上眾人矚目的焦點,喝酒是免不了的。與往年不同,今年老總親自前來,先在臺上講話隨后又挨個敬酒。大家簡直受寵若驚,以能和總裁碰杯為榮。只有張瀅直皺眉,她躲在角落里降低存在感。誰知道她是怕什么來什么,那荷蘭老頭徑直朝她走過來:“我美麗的女士,你愿意跟我喝杯酒嗎?”
能不愿意嗎?
“當然”,張瀅舉起酒杯輕抿了一口。
可這樣并不能輕易過關。
他哦的一聲拐了幾個彎,“不不不,只喝一口是沒有誠意的?!彼箍圻^杯子,“看我,一滴不剩?!?p> “這…”張瀅范難,難道今晚要讓人抬著回去?算了死就死吧。她正準備一口氣喝完,這時一個男人走過來接走了她的酒杯同時一只手摟住她的腰說:“親愛的,你忘記醫生的忠告了嗎?孕婦是不能喝酒的?!闭f完他又看著老頭:“威爾斯先生,我替她喝行嗎?”
張瀅身子僵了一下,雖然這說法很讓她難勘,但她還是配合地說了聲我忘了。
威爾斯的震驚不亞于張瀅,連聲說著sorry…這杯酒才算躲了過去,同時也打消了其它人敬酒的念頭。這個男人就是何方,他是個華裔。在國外遇見同胞,總是會讓人無端的生出親切感來。
這事是在張瀅剛來荷蘭的時候發生的,距離現在已經好幾年了,但張瀅和何方仍舊是朋友關系,沒有更進一步的可能。盡管何方表示過多次,但就是換不來張瀅的一次點頭。也許是因為何方同樣會做飯的原因吧,這可真是冤枉。
得知張瀅辭職,何方問她為什么想去哪里?她說想回國。
“怎么突然想要回去?是這里的環境不好嗎?”何方不解地說。
“這里很好,也很適合我。”
何方就更奇怪了:“那是為什么?”
“我爸媽年紀大了,他們又只有我一個孩子。再說了我不可能一輩子不回去,園園都快忘了自己的祖國長什么樣了?!边@些都是實話,張瀅和何方還是很知心的。
這個理由合情合理,何方不知道說什么了。他沉默良久才抬起頭來凝視著張瀅說:“你走了我怎么辦?”
何方不是一個害羞的人,相反他長期定居國外,受西方文化影響,思想很開放。他曾多次向張瀅表白,都遭到張瀅的拒絕。沒想到他到現在還不死心。
“你又不是小孩子,什么怎么辦?”張瀅不善處理這一類的事情,只想含混過去,但顯然不行。
“你知道我的意思。”
“何方,我早就說過我們不可能。別再糾纏了,去過你自己的生活。”張瀅煩不勝煩。
何方說:“和你在一起就是我想要的生活。還是說你回國就是為了躲我?”
哎…那一大堆的話是白說了。再說下去也沒用,張瀅只好先走了。
一個星期后,張瀅和女兒園園坐上了飛往中國的飛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