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雨從醫院出來后天已經黑透了,深秋時節的夜風吹在人身上有些微冷。她的身體還沒痊愈,被風一吹,冷得頓時打了個寒顫。她裹緊大衣伸手攔了輛出租車卻不知道要去哪兒。
出租車師傅是個微胖的中年男人,長著絡緦胡子一臉的滄桑像。有點像秦雨的父親。
不知道爸爸他現在怎么樣了?可會偶爾想起她。當年她負氣離家出走到現在也有十多年了,出門打工吃苦受累是必然的,還常常受氣。有兩次實在撐不住了也想過回去,但她強大的自尊心不允許。一想起陳煥珍手里的棍子,她的雙腿還是忍不住會打哆嗦。于是一咬牙堅持了下去,此后就再也沒有了回去的念頭。其間她做過洗碗工、食品銷售、酒水推銷員直至后來的導游,這是遇到張瀅后張瀅幫了很大的忙才考上的。學習時長兩年,小時候在家沒上過幾年學,文化課落了很多。也虧她腦子靈活口才又好才能勉強過關,不然哪有那么容易就能有現在的生活。開始的幾年她還攢了一點錢準備再考個什么證書,然而后來發生的一系列不可控的事情繞亂了她的計劃。難道說她就該一輩子過苦日子?做酒水推銷那會兒,她一晚上能喝下一斤白酒,酒量就是那時候練出來的,可也因此兩次胃出血住進了醫院。回頭想想,自己一直都是在瞎折騰,到頭來落得個這樣的下場,值得么?
出租司機看她從上車就木呆呆地坐著,問她去哪兒她也不說。估計是遇上什么事了,就笑著說:“姑娘,和男朋友吵架了?”
秦雨終于眼晴動了動,說:“我沒男朋友。”
五個字,多一個也沒有。說完她繼續呆坐保持石化狀態。
他們跑出租的,這樣的人見得多了。不是和男朋友吵架就是和家里鬧矛盾。見怪不怪,他也不介意搖搖頭繼續和她說話。
“哦,不是吵架啊!那你看,如果你實在不知道去哪,我就帶你轉兩圈。車費嘛,給你打五折,行不行?”
秦雨不說話。
行不行的也就這樣了。
一路上,街邊的霓虹燈閃爍店鋪里燈火通明。這個時候夜生活才剛剛開始,街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常。這些都與她無關,她心里冷冷清清像是與世隔絕。只有出租車師傅還在她耳邊絮絮叨叨地說著話。
“我今天運氣不錯,多拉了幾趟。原本是想把你送到地方后就收工的,但看你這個樣子…多耽擱一會兒也沒什么,就是怕家里老婆報怨,不然可以帶你多繞幾圈……”
秦雨說:“去江邊公園吧。”她不好為難別人。
“對不起啊…”
嗯?風這么大這么涼還黑燈瞎火的,她去江邊公園干什么?
出租師傅用奇怪的眼神看著秦雨說,“姑娘,你不會想不開吧。”
秦雨說:“沒事,我就是想在那里坐一會兒。”
下了車,秦雨朝著公園的長凳走過去。出租司機在后面喊:“你坐一會兒就回去啊……”他以為秦雨左不過是和男友吵架要么就是分手了才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哎…現在的人啊!整天情啊愛啊的。活著多難啊,今天要不是天氣的原因多掙了點。要照平常,一天到晚累死累活掙來的錢只夠一家老小的吃穿用度,誰還有那個閑工夫談情說愛。
其實他怕他老婆抱怨的不是回來得太晚,而是怪他多管閑事。就在上個月,也是這樣的一天晚上,有個女孩來坐他的車到江邊公園,那女孩比剛剛這個還小。后來女孩跳江自殺被他給救了……
“哎喲,壞了……”
出租司機剛走了不久,想起上個月的事才忽然反應過來:那姑娘會不會也……他趕緊調轉車頭朝著江邊急弛而去。完全忘記了老婆的教海。她說:人救回來了,你沒有多少功勞。倘若救不回來,你就成罪人了。
果然,遠遠的就看見她正往江中心走,江水已經淹沒了她的腰。
“哎……你回來……”出租司機跳下車邊跑邊喊。
跳什么不好,非要跳江。他怎么凈遇到自殺的了,剛才還說運氣好呢。
等他到秦雨身后時,水已經淹到了她的脖子。他一把抱住她就往岸邊走。秦雨也不掙扎任由他抱著。還好,差一點,差一點就救不回來了。
本來江水就冷,回到岸上再被冷風一吹,更是叫人冷到骨頭縫里去。出租司機打了個哆嗦,他發著抖大著嗓門對秦雨叫嚷:“喂,你怎么回事?有什事情是不能解決的,非要自殺。錢沒了可以再掙,男朋友沒了可以再找……”
秦雨被他一陣罵,從迷瞪中醒過來看著他虛弱地說:“我…自殺了?”
出租司機無語,敢情她自己做了什么都不知道,這是受了多大的刺激才會變成這樣。
“不是你難道是我?我吃飽了撐的?我現在還沒吃呢。”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她好像一直在給人添麻煩。
出租司機發了一通火,又開始同情她。到底狠不下心來扔下她不管,只是回到家將又是一頓臭罵。他渾身濕透,她用腳趾頭想也能猜到他肯定是又去救人了。
“啊啾……”出租司機打了個噴嚏,“自殺也不挑個熱乎點的地兒,凍死我了。”他打開車門把秦雨塞了進去,然后問她:“你家在哪兒?我送你回去。”
秦雨搖頭,然后她往前撲了下去。
出租司機嚇著了,“嘿,你怎么了?你快醒醒……”
他伸手去扶她,發現她渾身冰涼,臉色蒼白得像紙一樣。
這可怎么辦?
出租司機眉頭緊皺,看樣子今晚這閑事不管也不行了。他把車子打著火油門踩到底,心里還盤算著這里離哪家醫院最近……
一直折騰到半夜,秦雨才悠悠醒來。她微微睜開雙眼,看見有個不認識的男人坐在她床邊的凳子上打磕睡,頭一點一點的。差一點就要栽倒,秦雨連忙伸手拉了他的衣角扯了一下。男人立馬直起頭來。
“你醒了?哦,我睡著了。”
“你是昨晚那個出租車師傅?”秦雨偏頭看了看周圍,白色的墻,白色的被子和床,她睡的一張居中左右兩邊還各有一張。她這是在醫院里?從來不知道醫院門往哪開的她幾天之內進了兩次醫院,光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我怎么了?”
出租司機一聽到她說這話就來氣,這個糊涂蛋,真叫是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瞪著秦雨道:“你昨晚叫我把你拉到江邊公園,然后要跳江自殺沒死成被我救了,結果卻暈倒在我車上。記起來了嗎?”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打劫呢。
“哦,謝謝你。”
這時她感覺右手有點疼,她把手抬起一點,想看看是怎么了。但因為沒有力氣手抬得不夠高看不見,于是她只好把頭抬起來。
“別亂動!”
出租司機以為她要下床,急忙出聲阻止。“你要做什么?”
“我手疼。”她抬著手說。
出租司機轉頭去看她抬著的那只手。這一看不得了。
“哦喲,這么多血…”他看見針頭已經脫離了她的血管垂吊在床邊,正一滴一滴地往地上滴著針水。
他慌忙跑去叫醫生。
打針的護士進來看見秦雨一手背的血也嚇了一跳問:“這是怎么搞的,出這么多血?”
“大概是我打磕睡差點摔倒,她扶我的時候把針扯掉了才流血的。”出租車司機說。
“你怎么照顧病人的?這么不小心。”護士斥責道。
“不怪他,是我的錯。”秦雨說。
如果不是我跳江,他也不會去救我。如果不是我暈倒在他車上,他也不用大半夜的守在醫院里打磕睡。都是我的錯。
護士看著秦雨眼神古怪,不過沒再說什么。人家“受害者”都不計較她著急個什么勁兒。只交代了句別再弄掉了,老戳手也不是好玩的就端著打針的工具盤出去了。
秦雨看著出租司機很抱歉地說:師傅,實在對不起。為了我的事情讓您一整夜不得休息。”
出租司機說:“都這樣了就別說對不起啦,誰叫我是個好人呢。”
是啊,現在說對不起又有什么用呢。
她說:“我沒事了,您趕緊回去休息吧。”
“那怎么能行,萬一……”出租司機不放心,怕她再自殺怎么辦?
秦雨知道他在想什么,說:“您放心,我不會再想不開了。那樣豈不是辜負了您的一片好心,您回去吧。”
“可誰來照顧你呢?”出租司機說。他現在確實是又困又累,身上的衣服都捂干了。“要不我打電話叫你的家人或朋友來幫忙照顧一下。”
秦雨本想說自己既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但又一想那樣說不是為難司機師傅嗎?所以她說了吳允的電話。因為除了吳允,她再找不到愿意照顧她的人了。不知道吳允會不會煩她,以為她賴上他了一有事情就找他。秦雨心里有點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