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暴雨警報

　　第一節：菜場里的暴風雨

　　塑料棚頂在狂風中發出垂死的呻吟，時光踮著腳去夠被掀開的雨布，小腿肚撞到生銹的鐵皮貨架。毛豆滾得到處都是，混著積水在水泥地上滑出蜿蜒的銀線。她彎腰去撿時，忽然發現小寶正抱著玩具救護車往排水口里塞——那是他下午從幼兒園順走的，車輪還沾著顏色“

　　媽媽看！我的救護車會噴水滅火！“孩子舉著漏水的塑料管，水珠順著下巴滴在時光圍裙的補丁上。她望著兒子手腕上新添的針孔，那里還殘留著昨夜練習穿刺留下的淤青。隔壁水產攤的王阿姨突然扯著她袖子：“死丫頭又偷掀我雨棚！“話音未落，咸腥的海鮮湯汁混著雨水劈頭蓋臉砸下來。

　　時光抱著小寶退到墻角，冷藏箱里的凝血因子藥盒在懷里硌得胸口發疼。她摸出手機，屏幕上跳動的“臺風紅色預警“映得眼睛發酸。三天前在黑市藥店，那個總愛抹香水的中年女人偷偷塞給她一張紙條：“今晚十點，老地方見。“此刻紙條正皺巴巴地夾在《靜脈穿刺操作手冊》第73頁。

　　輸液管突然回血的瞬間，時光感覺心臟被什么攥住了。她死死盯著小寶脖頸暴起的血管，仿佛看見二十三年前自己在紡織廠被機器絞住的右手——同樣是這雙手，如今卻要穩穩握住兒子的命脈。護士臺的電子鐘顯示02:17，她數著墻上的霉斑，第七道新痕正好橫亙在“急診“二字中間。

　　“讓開！“實習生的吼聲刺破壓抑的空氣。時光踉蹌著后退，卻被地上滑落的葡萄糖安瓿瓶絆倒。碎玻璃在瓷磚上炸開銀河，她跪在冰涼的液體里，忽然想起婚禮當天吳剛也是這樣渾身是血地撲過來——只不過那次是縫紉機扎透手掌，這次是兒子的血管在倒流。

　　當晨光穿透云層時，時光在觀察室角落蜷縮成蝦米。手機屏幕亮起陌生號碼的短信：“針孔位置偏移，明日十點專家會診。“她低頭看著兒子熟睡的臉，突然發現孩子后頸的淤青組成了奇特的符號——像極了吳剛工裝褲口袋上的安全標志。

　　吳剛趴在腳手架底部啃煎餅，油漬順著安全靴往上爬。手機屏幕突然亮起妻子發來的視頻邀請，他慌忙用沾滿水泥灰的手指按斷，卻瞥見畫面里小寶手腕上的淤青正詭異地泛著藍光。這是他第三次夢見同樣的場景：暴雨中的急診室，時光抱著孩子沖進雨幕，而自己卻困在十八層樓高的腳手架上。

　　“老吳！塔吊要塌了！“工長的吼聲震得他耳膜生疼。他翻身躍起時，安全帽掛住了鋼筋頭，那種被命運倒懸的感覺和礦難那年父親墜落時的絕望如出一轍。當他終于爬上駕駛艙時，發現液壓表指針正在瘋狂跳動——就像時光手臂上的輸液管突然爆裂。

　　新家的飄窗上，時光用紗布蘸著碘伏擦拭手臂上的針孔。月光淌過她青紫的手背，在皮膚上烙下流動的星圖。她忽然想起婚禮當晚，吳剛也是隔著染血的紗布，把安全繩扣套在她滲血的無名指上。那時紡織廠的縫紉機還在轟鳴，機油味混著血腥氣在空氣中發酵，仿佛命運早在那時就埋下了伏筆。

　　浴室鏡子里映出她臃腫的身影，腹部微微隆起的弧度讓呼吸變得急促。她摸出降壓藥瓶，鋁塑板上的有效期不知何時被指甲掐出了月牙形的凹痕。這時門鈴突然響起，快遞員舉著印有“冷鏈運輸“的箱子——是社區醫院寄來的特殊病種申請通過

　　次日凌晨三點，刺耳的警報聲撕破寂靜。時光赤腳踩過冰涼的瓷磚，打開電腦時網頁加載緩慢得像生銹的齒輪。當“血友病門診特殊病種申請通過“的字樣跳出來時，窗外正傳來早班電車的轟鳴聲。她突然想起吳剛昨晚說的“醫保政策有新調整“，那句話在夢里反復出現，帶著潮濕的水泥氣息。

　　此時工地傳來一陣騷動。吳剛趴在圖紙上睡著了，手里還握著未拆封的腎源配型同意書。晨曦透過百葉窗在他臉上切割出明暗交錯的線條，安全帽歪在椅背上，像朵不合時宜的蘑菇。他的手機屏幕亮起，社區醫院發來的提醒消息在黑暗中幽幽發藍：“明天上午九點，吳小寶骨髓移植術前準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