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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算浮生,千萬緒

誰肯為你咬斷荷葉莖1

細算浮生,千萬緒 鯫生覓雪 4300 2021-12-01 10:10:00

  時近中伏,過幾日便是大暑。夜空如棉絮,悶住了所有暑氣。前幾日的降水又留下了潮濕的水汽,一重重一層層,如同身在黑暗的蒸籠。

  遙遙地我能聽到熟悉的方言,是罵人的詞匯,爆破音里破裂開的是濃濃的厭惡與排斥。

  “火一定是這個人族放的!”

  “別讓那個人族跑了!”

  “md,人族怎么還沒滾干凈!”

  罵聲,催促聲,腳步聲,似暴雨如澆如注,似狂風四處席卷,淋得人兜頭兜臉無處可避。

  我咬牙把結界撐起,硬著頭皮趟火而去,打開的結界壓得開火焰,卻壓不開溫度,短短幾步路身上已經被汗水濕透。

  鞋底著了火,扒下來扔掉的功夫,身后的腳步聲就近了許多,我趕緊拔腿就跑,只穿襪子的腳奔跑在布滿砂石的粗糙地面上,竟然感不到疼痛。

  一路狂奔,四處蔓延的火焰向我吞吐著高溫與濃煙,扭曲著遠處的景象。如雨下落的是燃燒著的樹枝碎屑,如羽拂過的是雪花般的小片灰燼。

  最終我看到了那堵墻,像從前和阿默沐子躲開找麻煩的同學那樣,熟練地扒上墻頭。當我輕巧地翻越落地時,一個不合時宜的念頭突然出現在腦海中。

  這是我不知道第幾次翻過學校的墻,也是我最后一次翻過學校的墻。

  念頭來得太快,去得也利索,畢竟如今的我連感傷的機會都沒有。我不能回頭不能放緩腳步,唯一能做的是邁開腳步沖向小巷道的黑暗之中。

  兩邊傳統民居的擠壓下,巷道窄小得兩輛摩托車都難以并行,開得高高的小窗戶是黑暗里唯一的光源,把我拓印在對面的墻上,無聲催促著身后的追兵。

  終于小路到了盡頭,我闖入一條能容兩車并行的寬道,在昏暗的路燈下看似千篇一律的“四點金”在腦海中析出了熟悉感。許多記憶模糊地浮起,細節來不及細想,溫暖感卻鮮明地涌出,令人安心。

  我看見那扇熟悉的門,彩繪著種種圖案,只是因為時間久遠而略顯黯淡。腳下還沒停穩,我便摁響了門鈴。

  “貍嬸!貍叔!是我,開門!”

  門后一聲瓷器掉地的脆響。

  聒噪的鈴聲響起,急急得在夜空中發抖。

  聲響消失,四方俱靜,如一潭死水,只有鈴聲在惶急地催促。

  “開門啊!”我聽見自己發著顫的呼喊,按在門上的手用力推動,門后有金鐵相撞的脆響。催促了一秒又一秒,指尖收緊了,木屑擠入指甲縫,光鮮亮麗的木門上留下月牙形的陰影。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沒有回應,直到剛拉開距離的嘈雜聲漸近,像洪水,像雪崩。

  我咬咬牙,轉身去往別家門口。

  “陳伯伯!”“蔡阿姨!”“林婆婆!”……

  死寂,死寂,似乎我的耳朵被黑暗取下,封入棺材埋入地底。所有呼喊的聲音泥牛入海,消失無蹤。眼睛澀澀的,有淚要冒出來。

  沉默如有實質,壓在雙肩似有千斤重。我迷茫地原地轉了個圈,抬頭用力眨眼,眼淚沒留下來,鼻涕倒是垂了下來,那一刻時間似乎凝固,只有路燈在冷冷地窺視。

  “在那里!”

  一個激靈,我竄了出去,卻看見前頭手電筒晃動的光。

  四周的房屋窗門禁閉,只有小廟一如既往地向外透著溫暖的燭光。

  小廟門口總守著賣香燭的靈,我不敢從門口進去,跳起來扒住墻頭的瓦,趁著守在門口的老婆婆打盹的機會,一縮一躍,結界包裹著手腳,落地只激起一陣疾風。

  在老婆婆的眼皮抬起之前,我已縮進紅桌下,蜷縮起身體抱緊雙腿,小心調整著急促的呼吸。

  “婆婆,有沒有人族進來?”外面一陣嘈雜,有聲音在詢問。

  還沒等婆婆回答,就有腳步聲迫不及待地沖了進來。

  “在哪里?你們找到了嗎?”

  “會不會在桌子底下?你們把紅布掀開了看看。”

  我心中一緊,握緊雙拳御起結界術,準備好了硬闖。

  然而并沒有誰掀開我身邊的紅布。

  我暗暗松了一口氣,然而他們總會檢查這邊,我必須提前采取措施。

  紅桌和桌腿是分離的,對角線兩端的桌腿以被漆成紅色的交錯木條相連,把桌下的空間分割成四份。我所在的地方唯一的出口被燈油臺擋了一半,前面被紅布遮掩,后面有石案遮擋。

  向能出去的方向悄悄推出半邊結界,結界擴大,前進,觸在墻面上緩緩消失,始終沒有被人觸動。我大著膽子探出半個頭,雖然從這里到墻面的一塊空間暫時沒有靈,但一旦我出去就難逃被發現的命運。

  側過頭,我看見稍遠處插紅燭用的鐵槽,心中霎時一亮,抬手一彈,一小片結界飛速撞去。

  鐵槽一震。

  我屏息,空氣凝滯,灰燼凍結,燭火亦不敢妄動。唯一證明時間還在向前流淌的,是一點點傾斜下去的鐵槽。

  “嘭——”一聲巨響,一邊擺放的花籃果籃瞬間被引燃。我在物的吵鬧響起而靈的吵鬧未起的空隙里發力,從抓地的腳趾一直傳至上撲的雙手,力在肌肉韌帶關節間忙而不亂地流轉,忠實地遵循著億萬年時光篩選出的法則,催動這具疲憊不安的身軀,抓向生的希望。

  腿抬起,身越過,腳下用力地一蹬,身軀撲向地面,狼狽地四肢著地。

  此時背后方才傳來驚叫與呼喊。

  我站起,沒有高人風范地一邊跑一邊拍去手上沙塵,甚至顧不上潔癖隨手抹掉鼻涕,拼了老命埋頭沖出去,把廟里濃烈的香火味遠遠拋在身后。

  我抬頭向天空看,時間已經很晚,在這樣緯度不高的地方,即便是夏日天黑得也快,到現在已經是一片深沉的墨色。只有半輪不滿不缺的尷尬月亮,在夜的幕布上留下一斑白亮。

  不如盤,不如鉤,會有文人墨客為她做注腳嗎?

  念頭一閃而過,我悶頭撞入了黑夜。或許是太累了,那些吞沒我的陰影似乎變成一張張長著蟲牙的圓口,扭動著分節的軀體迫不及待地覆蓋上我的皮膚,不僅血液,似乎連皮肉也要一同吮吸得干干靜靜。

  我跑去哪呢?最后一趟人族的車已經離去,況且我連票都給了那個被污蔑的人族。我現在這個樣子,也去不了靈族的車站。十點一到,鯤鵬就會離去,寨點會執行封閉的指令,我又該怎么辦……

  有些后悔了,一開始就該把替罪羊交給籜宣和九色,九色等從騷亂中緩過來總有機會的,等籜宣到了躲開嚴查找到那人想必也不難……

  委屈一下子涌出來,眼淚像開了閘的水淌下兩道淚痕。哭聲梗在喉嚨里,出不來下不去,白白卡得我難受。

  我停下來,按了按疼痛的左腹,又敲了敲混沌的腦子說服自己——騷亂的后續處理更麻煩,可能交給別人把柄。鯤鵬在不能用傳送術,嚴查是神州判中央下的令,聽籜宣說下來的人她也很難應付。而學校到底在南舟腹地,又在假期里開放操場……

  我繼續走,同時算了算時間,消防的靈來的速度雖然快,但也夠那個人逃出學校。再加上后來被我吸引了火力,應該已經安全了。

  沒白跑一趟,我松了一口氣,腳步放緩。

  左手腕突然一熱,隨即傳來巨大拉力,我瞬間向左側倒去,所幸我及時邁了一步沒倒在地上,只是被拉進了一邊的巷道,貼在房屋邊上。

  驚呼被壓上口鼻的手堵住。下一刻,一群晃著手電筒的身影匆匆經過我剛剛站立的地方。

  手放開了,我后退一步,借著遠處昏暗的燈光,依稀能辨認出籜宣的輪廓。

  “籜宣姐。”我聽見自己壓得極低的嗓音,帶一些哭腔,帶一些沙啞。

  籜宣一貫漫不經心的笑意無影無蹤,她只略略點頭,很快轉頭觀察外面的動向,見周圍安全了,也并不回頭看我,只說了句沒頭沒尾的話:“就像你逃學校的課。”

  違反“鯤鵬在,禁傳送”的規定跟曠課可是完全不一樣的。

  眼淚又出來了。

  “你爸媽,很擔心你,”籜宣依然沒回頭,抓緊了我的手腕,快步走出巷道,“下次別再這樣了。”

  籜宣帶我走的方向和我之前逃的方向完全相反。她往海邊走。

  但直到我踏上沙灘都沒有提出異議,是信任也是不敢,當然也摻雜了愧疚。

  天上星子細細微微地閃,地上海浪溫溫柔柔地呼喚。腳上的傷口裹上沙粒又被鹽水浸泡,疼得很。

  “你不走?”籜宣拜托了船上叫“瞬膜”的靈為我處理傷口,轉身就要離去,我忙扯住她深藍的衣擺。

  “你不用擔心,這幾天海上風平浪靜,瞬膜他也信得過,”她神色有些疲憊,拍拍我的手,對我安撫地笑了,“沒事的,再見。”

  我聽見海浪在溫柔地歌唱,一聲聲,一聲聲,催我入夢鄉。

  ……

  我聽見海浪在舒朗地呼喚,一陣陣,一陣陣,喚我到清醒。

  我抬頭看天,天空的藍有些暗沉,遠處海天相接處暈染了一味橙黃,一味淡紫,只是淺淺地裝潢,并不艷麗。畢竟這里向著東方,并非日落之處。想到這我忍不住向身后看去,極目遠望也只能看到一重青翠的丘陵,遮掩了日落的霞光。

  “南舟啊,據說有個上任的縣令,請一位大師來看風水。大師說這里四周高,中間低,形狀像條船,所以后來叫這里南舟。”

  我循聲側頭看去,銀浪層疊之地,龍角的少女拉著一個小孩子,溫和地講述著久遠的故事。清風撫亂一頭青絲,在虛空中蕩漾出千種形態。

  我輕輕走去,補完故事的邊邊角角:“后來人們在‘船’的中心建了一座塔作為‘桅桿’,就是后來的文光塔。”

  “這個我知道!”聽到熟悉的名詞,小孩子格外高興,臉蛋都漲紅了,“千秋文筆振金石,百丈文光射斗牛!”

  “是百丈光芒貫斗牛!”我笑著戳了戳允澤的小腦袋瓜。

  “我……我知道!我就是想試試你們能不能看出來!”允澤臉更紅了,瞪了眼,撅著嘴,兩手把腰一插,硬倔著挺直了腰桿。

  響亮的笑聲被清風吹得很遠很遠,允澤氣得說不出話來,只能在一邊干瞪眼。

  “別瞪了,再瞪你眼睛也大不了。”阿默揉了揉允澤柔軟的發頂,牽起了他的手,轉頭沖我笑道:“走吧,找飯吃。”

  抬頭望去,沙灘和居住區之間有著一面高高的石壁,石壁下堆著亂石,其間也蔓長著野草。那些青翠的莖稈匍匐于沙面四處蔓延,在聚集的地方抬起身來,最高的地方可以長到處膝蓋,然后在高處張開它那蚌殼似的葉片,年復一年地在海風里歡歡喜喜地搖頭擺腦。

  我們途徑這一片生長茂盛的野草,腳下的沙地從濕潤到干燥,從細膩到粗糙,從平整到起伏,連顏色都在變淺。三串腳印淺淺印在在沙灘上,聽著海濤陣陣,等待著不久之后的消散。

  十八級的臺階,每一級都挺矮,雖然長,但也不至于夸張。人很多,我們排了一小會的隊,在一邊的水龍頭下沖干凈沙粒之后,沿著石欄桿散起了步。

  雖說鄉鎮不比城市,吃飯的地方沒有那么多樣那么豐富,卻也著實讓我們苦惱了一陣。

  “要能看到海!”阿默表情認真,語氣堅定。

  “挑一個。”我從善如流,當場站定了把手臂一揚,仿佛整條街任她隨便選。

  “嗯……”阿默托腮做沉思狀,眉頭微蹙,目光凝重,似乎在思考什么本世紀的重大難題,關乎國計民生天下大事的那種。我好整以暇地看著她演戲演得開心,只有不明就里的允澤認為她定有高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那表情,我看了都覺得可憐。

  終于她右手握拳,重重錘在左手掌心上,一臉燦爛的笑:“隨便!”

  隨便二字鏗鏘有力,響亮得吸引了旁人的目光,如果是我肯定已經尬得腳趾摳地,然而這一切對當事人而言都不值一提,她正因為允澤一臉吃到蒼蠅一樣的表情而笑得開懷,把理不直氣也壯演繹得淋漓盡致。

  “大排檔差不多也就那些,我們挑一家以前吃過覺得還不錯的就是了。”我忍住笑意,抬手搭上允澤的肩頭,半攬著他向前走去。

  石欄桿和店鋪之間還有一道寬幾十米的防風帶,一株又一株碗口粗細的樹木默默守望著海洋,為覓食的我們投下一道道陰影。

  穿行在陰影與霞光之間的我們,眼皮上一會亮一會暗,吃食的味道從另一側傳來,把我們浸泡在氣味的海洋里,像小貓的爪子輕輕地撓,鉤動得肚子里的饞蟲鬧騰不休。

  “咕~”

  “咕~”

  雙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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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拇指姑娘》里,金魚為幫助拇指姑娘出逃咬斷了荷葉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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