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打算?”晨霧在林間織就素綃,李玉衡伸了個懶腰,望著江笛血絲密布的雙眼,又是一日,什么錢都沒撈到啊!
“千璣門在哪?”
江笛昨日安葬了老豐,昨夜又是哭了一個晚上,現在的一雙眼睛都是紅腫的。
“滄州。”
一個地名從李玉衡齒間滾落。
“我要去滄州!”少年嗓音裹著砂石般的粗糲,猛然攥緊腰間粗麻孝帶。
李玉衡的輕笑驚飛了墳塋邊的白蝶,他劍鞘輕叩青石,震得石縫里未干的雞血米酒泛起漣漪
“干什么?”
“報仇!”
江笛突然揮掌劈斷身旁老槐的枯枝,斷裂處迸發的木屑刺破掌心。
歸元三境?李玉衡眼底泛起一絲波瀾,欲成大事,這人豈不是好幫手?
“憑你,報不了仇,你太弱了。”古柏虬枝在暮色中投下龍爪般的暗影。李玉衡倚著皸裂的樹皮,指尖無意識摩挲劍穗上的墨玉玦。
江笛攥緊拳頭,那雙眸子里卻滿是決絕,報不了他也要去,去送死也好過在這兒活活憋屈死。
“不過呢,要是我幫你就不一樣了。”李玉衡話音一轉,悠悠地說道,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嗯?”江笛頓時激動地看向他,眼里滿是感激,仿佛黑暗中突然燃起了一團火,“你愿意幫我?”
“可是你我非親非故的……”李玉衡意有所指,似是在斟酌,又似是在試探。
江笛心中一急,脫口而出:“不如你我在此柏樹下立誓,從此結為生死兄弟,從此同生共死,永不相背,怎么樣?”他雙手抱拳,目光灼灼地盯著李玉衡。
李玉衡思索片刻,也是同意了,反正是拉攏人嘛,結義也沒什么不行。
“那就江湖規矩,歃血三巡!”李玉衡讓江笛去拿三個碗出來擺在樹下,又從酒窖中拿出一罐子酒,滿上。
“一敬天地!”李玉衡拿起一碗酒,兀得撒向天空,只見酒水潑在樹的枝干上,奕奕作響。
“這兩碗,是我們喝的。”李玉衡指著說。
劍鋒猝然劃破暮色,兩串血珠墜入酒碗。江笛的指尖尚在顫栗,李玉衡已挽起袖袍潑出首盞烈酒。
江笛仰頸飲盡混著柏子苦香的烈酒,喉間灼痛令他想起昨夜刻碑時迸濺的火星。
“賢弟!”
“大哥!”
年長三歲的李玉衡自然做了大哥,江笛成了二弟。
能跟李玉衡結拜,江笛覺得自己是賺了的,就憑他那一身的武藝自己就走了大運,這回報仇有希望了。
“大哥,那我們現在是要立刻北上嗎?”
“不急不急,此去滄州路途遙遠,再說了,你別忘了,這件事不一定就是千璣門所為。”
李玉衡卻是搖頭,滄州在武朝邊境,與這里相隔整整兩個州。
“還有,你跟謝家的事,也沒解決呢。”
“謝家?”江笛沒有忘記,他看了一眼酒樓,這事會跟謝家有關系嗎?還有那張地圖。
此時江笛的心中莫名的有種感覺,這和那張地圖絕對脫不了關系,甚至可能就是它引起的。
“帶我去你撿到地圖的地方看看。”李玉衡聽完當即決定親自去看看。
大武,許都城,地處三江匯聚之區,曾為南方經濟最為富庶地帶,武朝建立之后,太祖便將都城定于此處,經過五十余年的發展,已是一片繁盛之景。
皇城宣德殿內,青銅日晷的投影已逼近午時三刻。
宣德殿九重丹墀之上,蟠龍金柱投下的陰影正在蠶食御道。
晨光劈開萬字不到頭的雕花窗欞,將六部尚書緋袍上的織金云雁照得如同泣血。
三十二位紅袍重臣的玉笏在袖中顫抖,鎏金地磚映著他們扭曲變形的倒影。
龍涎香霧在空蕩的龍椅前凝成詭異漩渦,某位老臣突然劇烈咳嗽,噴出的唾沫正落在加急戰報的“黎州“二字上。
皇帝應該比他們更早收到了才對,為什么還是沒有上朝?
鎏金仙鶴香爐吐出的青煙忽然扭曲,掌印太監王振曳撒掠過螭吻吞脊的殿角陰影:“萬歲爺今兒個...仍要垂釣太液池。”
工部尚書靴底未動,身旁的兵部尚書就忍不住了。
“王公公!你知不知道有八百里加急的消息等著圣上,你知不知道有人謀反!!”
此言一出,殿上無論大小官員一律臉色驚變,神情各不相同。
王振無奈扯出笑容,“圣上早已知曉,已有決斷,不勞尚書大人費心了。”
王振的袖口微微發顫,面上卻堆砌起佛龕般的假笑:“圣上昨兒夜觀星象,早讓欽天監擬了平叛的吉時。”
“什么玩意兒?”兵部尚書白元道怒不可遏,吉時?那些術士能夠平叛嗎?他派誰去,怎么解決,倒是告訴他啊!
王振指尖拂過袖中密旨未干的朱砂,三足金烏暗紋在綾帛上若隱若現:“白尚書這嗓門,倒比永定河汛期的閘口更喧鬧。”
戶部尚書盯著地磚里蜿蜒如血管的金箔,寧北行宮耗空的八十萬兩雪花銀在眼前翻飛。
他只知道自己肯定又要準備銀兩了,原本寧北的行宮剛剛建造完,還以為可以減輕支出了,結果……
大戰一旦開始,銀子估計是不可能會夠的了,只能再苦一苦百姓了,等到平叛之后,再做打算。
只能希望派個厲害點的去剿賊,這樣花的時間也許會短一點,也許吧,如果沒別人跟著反的話。
刑部侍郎王弘始終低著頭,黎州?是謝家人忍不住了?可是,以謝素文那老東西的狡猾,不應該會最先開始啊?
暮色漫過琉璃瓦時,第一縷狼煙在黎州地界騰空。正如王弘料想的那般,青州鹽梟在碼頭豎起“清君側“大旗,幽州馬幫的彎刀已割斷三個稅吏的喉嚨。
果不其然,這場禍事如同沾了火油的流矢,在黎州異變之后的一個月內,武朝天下瞬間開始遍地開花,起義在各個州縣之中爆發,天下響應號角的時代來臨了。
任誰也沒有想到,天下的異變只是因為兩個少年無意間撞破了謝家謀反的證據而引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