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潑翻的松煙墨,將碎星灣染成混沌的灰。蕭烈陽扶著龍骨船舷,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灘涂上五萬流民匍匐如腐肉里的蛆群,咸腥的風裹著哭嚎聲滲入甲板縫隙,在他心臟處凝結成冰——那里嵌著半塊海沉香木雕成的心形琥珀,此刻正隨著驚蟄海淵的潮涌規律震顫。
“開倉。“
閣主令墜入海面時激起的漣漪泛著幽藍熒光。十二艘玄鳥戰船同時轉動青銅絞盤,刻滿鎮魂咒的船腹裂開蛛網狀縫隙。金黃的黍米如天河倒灌,卻在觸及海水的瞬間凝滯半空。蕭烈陽左胸爆發的藍光撕裂暮色,海沉香木的共振將他拖入預知幻象:
懸浮的糧粒正以詭異姿態分裂增殖,菌絲從胚芽深處鉆出,在月光下織成遮天蔽日的灰網。流民們圍坐在篝火旁分食炊餅,每咬一口都有孢子霧從齒縫溢出。最可怖的是他們后頸處蠕動的肉瘤——形如章魚吸盤,內里嵌著星髓碎屑的熒光。
“原來諸侯軍驅趕難民不是為了破防...“蕭烈陽踉蹌著抓住纜繩,指甲縫里滲出的血珠滴在甲板上,竟化作游動的紅蟲鉆入木紋,“這些活人早被種成獻祭的容器!“
親衛的驚叫從右舷傳來。海面浮起無數珍珠母貝色的透明胞囊,隨著浪涌輕輕碰撞,發出風鈴般的脆響。餓極的流民紛紛撲進淺灘,牙齒撕開胞囊的剎那,乳白色漿液混著黍米噴濺而出——正是半刻前傾倒入海的賑災糧!
“是章魚母神的擬態卵鞘!“蕭烈陽旋身抽出腰間斷頭酒葫蘆。琥珀色酒漿潑灑成刃,斬向那些鼓脹的胞囊。被劈開的卵殼里簌簌落下的,卻是裹著熒光菌絲的黍米粒,落地即生根,轉眼在甲板上蔓延出血管狀的菌絲網絡。
諸侯軍的號角聲穿透海霧。蕭烈陽突然讀懂了這個環環相扣的死局:難民腸胃里孵化的不僅是致命孢子,更有通過噬心蠱刻入靈魂的獻祭烙印。當五萬生魂墜入驚蟄海淵,青銅棺陣的星髓纜繩便會...
“閣主!地字倉的鹽磚...“渾身浴血的糧官撞上甲板,掌心攥著的海鹽正在融化。蕭烈陽瞳孔驟縮——鹽粒中游動的血紅線蟲,分明是玄鐵指環殺手豢養的噬心蠱!
子時三刻,藍寶石預警的蜂鳴穿透驚濤。蕭烈陽褪去外袍沉入青銅棺陣,新生的肌膚在星髓映照下泛著珍珠母貝的光澤。十二具懸浮的青銅棺槨環繞祭壇,棺蓋上章魚浮雕的觸須正隨著他的心跳節奏蠕動。
七道黑影如劍魚破水襲來。他們戴著嵌有活體觸須的玄鐵指環,匕首上淬著取自孢子云神經毒素。為首之人刀鋒已抵住蕭烈陽后心,卻突然發現刃尖陷入扭曲的時空漩渦——斷頭酒在新生閣主周身流轉,將物理規則撕成碎片。
“返老還童的滋味如何?“蕭烈陽轉身輕笑。殺手驚恐地看著自己持刀的手臂正逆生長,皮膚退化成嬰兒般嬌嫩,骨骼卻在皮下瘋長成畸形枝杈。海沉香粉塵混入酒霧,將整個祭壇拖入七十二時辰前的鏡像時空。
菌絲從殺手七竅噴涌而出——他們體內被秘法延緩孵化的孢子,在時空錯位下提前成熟!藍寶石光暈如烈陽灼燒,將孢子云焚成灰燼。蕭烈陽赤足踏上星髓纜繩,青銅棺陣深處傳來玄鳥清啼,那支銜著血色稻種的神鳥正在等待最終獻祭。
海面上,阿蓮咬破指尖在艙底勾畫逆符文。流民嘔出的孢子霧在鏡像陣中凝成光球,而她右眼已化作章魚般的琥珀豎瞳。染血的裙裾下,三條半透明的觸須正悄悄鉆出腳踝...
孢子云在鏡像陣中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嘯。
阿蓮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逆符文最后一筆滲出的血珠懸浮半空。艙底木板縫隙里鉆出細密的菌絲,正順著她腳踝向上攀爬。右眼傳來撕裂般的痛楚,琥珀色瞳仁分裂成六道旋渦,海淵深處的低語如潮水灌入耳膜。
“獻祭者...成為母神的鰓...“
三條半透明觸須突然刺穿她的繡鞋,黏液滴落的瞬間,艙壁上的符文竟開始逆向流轉。本該困住孢子云的光陣驟然倒灌,萬千熒光菌絲順著她的七竅鉆入體內。阿蓮踉蹌著扶住糧袋,指尖觸到的卻是滑膩的觸感——那些偽裝成黍米的章魚卵鞘正在她掌心跳動!
“蕭...閣主...“她嘶吼著扯開衣襟,心口藍寶石吊墜已爬滿蛛網狀黑紋。這是當年蕭烈陽用蛻殼殘片為她煉制的護命符,此刻卻在母神侵蝕下節節敗退。
青銅棺陣深處突然爆發的星髓強光穿透百米海幕。阿蓮的豎瞳自動聚焦,清晰看見蕭烈陽正踏著斷頭酒凝成的時空階梯,走向懸浮在棺陣中央的玄鳥。那神禽金喙中銜著的稻種表面,赫然浮現著蕭烈陽前世被釘在祭壇上的血痕。
“原來你早就是被選中的人柱...“阿蓮咧開嘴角,這個笑容牽扯出她下頜處新裂開的鰓縫。觸須卷起染血的裙擺,在艙底繪出全新的獻祭陣——用她異化的血。
海面上突然卷起七道水龍卷。幸存的玄鐵指環殺手從漩渦中心踏浪而出,他們畸變的手臂已化作章魚觸須,指尖噴射的孢子彈在戰船甲板上炸開毒霧。流民們的哭嚎突然變成整齊的誦經聲,他們后頸的吸盤肉瘤伸出神經索,與驚蟄海淵深處的青銅棺槨連接成網。
蕭烈陽在星髓祭壇上猛然轉頭。新生軀體的心口位置,海沉香木正在龜裂——他感知到阿蓮的護命符即將崩毀。
“來不及等玄鳥完成獻祭了...“他咬破舌尖,將斷頭酒潑向十二具青銅棺。酒漿滲入棺蓋章魚浮雕的瞬間,所有星髓纜繩同時繃緊。蕭烈陽前世的記憶如利刃刺入腦海:三百年前那個暴雨夜,老閣主將海沉香插入他心臟時說的那句“封印需要活祭品“,棺陣深處章魚母神泛著金屬冷光的復眼...
現實與記憶的夾縫中,蕭烈陽突然看清稻種的真面目——那根本不是種子,而是母神被斬斷的卵鞘尖刺!玄鳥振翅灑落的金輝里,他望見阿蓮正在艙底展開的觸須獻祭陣,以及她身后緩緩升起的、由五萬流民生魂凝聚成的母神虛影。
“阿蓮!“蕭烈陽怒吼著捏碎心口海沉香。記憶水晶的碎屑刺入新生心臟,劇痛換來短暫的清醒。他抓住兩根星髓纜繩狠狠交疊,時空在蠻力下被折疊成銳角。
阿蓮的觸須在即將完成獻祭陣的剎那僵住。她透過重疊的時空望見十二歲的自己——那個躲在糧倉發抖的小乞丐,被蕭烈陽用沾血的手捧起臉說“從此你就是驚蟄海淵的眼睛“。
一滴混著孢子的淚砸在逆符文中央。
母神虛影發出震碎船舷的咆哮。阿蓮的右瞳突然恢復清明,三條觸須調轉方向刺入自己心窩。“閣主...取星髓...“她在血肉飛濺中嘶喊,染血的藍寶石吊墜迸發出最后的預警光。
蕭烈陽的斷頭酒葫蘆應聲炸裂。酒漿裹挾著阿蓮的血肉穿越折疊時空,在青銅棺陣上空凝成嶄新的星髓纜繩。玄鳥趁機將稻種刺入母神虛影的復眼,封印大陣重啟的強光中,蕭烈陽看見阿蓮殘留的半張臉在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