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八章 太平節(jié)(二)
巍峨雄偉的火城城門處,清風(fēng)吹拂,芳香沁人,舉目四顧間,可見古樹蔥郁,繁花盛艷,蟲碟于花叢中起舞,飄散燦爛光塵,景色格外秀麗。身形佝僂的拄仗老人駐足在那條連通向八方,能往四圣地的太平“天”字大道上,悠揚悅耳的琴笛合奏聲自遠(yuǎn)方婉轉(zhuǎn)而來,于耳邊徘徊,他抬頭仰望向上,淡然注視著蒼穹之上那幅云霞涌動,流光溢彩,宛若神話天宮顯現(xiàn)人間的壯觀景象,低聲自語道:“神魄為本,接天地通,山河繁榮,氣運沛然,一座乾坤陣,一個太平城,倒是給了你們一處藏污納垢,消災(zāi)躲禍的安身之所。”
剎那之間,坐鎮(zhèn)于天上道宮寶殿中的眾多神靈心神驚駭,一陣悸動,平靜的心湖之中就像是大日沉海,驀然激起千重浪,久久難以重歸安寧,且無論他們?nèi)绾蔚婪ㄍㄉ瘢阈g(shù)了得,都始終無法推演出那個心驚神悸的根本所在。
唯有極個別在第一時間得到通靈的極個別高手覺察異樣,目光早已鎖定了那個屹立于城門不遠(yuǎn)處的佝僂老者,但即使他們?nèi)褙炞ⅲ抵羞\轉(zhuǎn)周身道法,讓耳力目力達(dá)到極致,依然沒能聽清此人適才究竟說了一句什么話,很顯然,這是對方有意為之,其修為遠(yuǎn)在他們之上,而且不是一般的遠(yuǎn)!
此外,他還發(fā)現(xiàn)了一個可怕的事實,這個看著腐朽將終,暮氣沉沉的佝僂老者,渾身上下竟沒有一絲一毫隸屬于活者特有的生命力場和氣機波動,甚至于只要他們視線稍有偏移,便全然無法感知到對方的存在,宛若一個夢幻泡影般的虛相,根本就不是真實的存在。
造成這種原因的只有兩種可能,要么對方是一具生前道行匪淺,死后受人操縱的大道傀儡,但這種可能性不大,因為即便是死尸所化的傀儡,失去了生命的力場和特性,可他存在的事實不可改變,既已現(xiàn)身人前,不可能在眼皮子底下都察覺不到絲毫痕跡。
排除掉這第一種可能,那么就只剩第二種了,這個人的生命層次,恐怖的超乎想象!
就像是他們立身于凡俗,只要不愿,哪怕站在眼前,世人也難以察覺到他們的存在。
若是如此,這個老人的道行得有多高?
要知道,他們是神靈,已經(jīng)站在了神道路上,且即將走到終點,就算是尋常神王也不可能在生命層次上將他們碾壓到一種蒙昧無知的地步,除非對方有意遮掩,可如果是那樣,此人的蹤影也當(dāng)一并消失才對。
“如此沉重滄桑的死氣,這個人是什么年代的高手?”
“難道是一個蟄伏漫長歲月,屹立在神道巔峰的存在?”
“歷代神王,所有行至神道盡頭的高手基本都死在爐洲,燼土當(dāng)世怎么可能還有這種生靈?”
“我怎么感覺,這個人比我以往所見的那些神道巔峰還要可怕?”
......
神念通靈廣覆全城,所有坐鎮(zhèn)在火城天穹上的那些神道高手在這一刻,幾乎全都將目光鎖定在了一人身上,一個個心神凝重,駭然異常,有甚至,已經(jīng)做好了迎敵的準(zhǔn)備。
“不用理會。”
忽地,一道浩浩渺渺的低語在云天之上蕩漾開來,清晰傳進(jìn)諸神耳中,也只是傳進(jìn)諸神耳中,這自然是那身在太平宮的火城大城主寧啟在開口。
事實上,當(dāng)那位拄仗老人進(jìn)入火城的瞬間,火城五位城主,以及永晝城那邊部分留在火城,打算過完今日太平節(jié)再踏上歸程的首要人物便已先后覺察到了此人的存在,并且,他們的第一感覺,比諸神還要強烈。
只不過就在這些人驚疑不定,倍感悚然,甚至打算親自前去接見那位老人之時,心中共同響起了一聲女子的低語,聞言他們才消散顧忌,相繼平靜了下來。
而寧啟則是將這句話接著復(fù)述了出來。
實際這句話還有后半段沒說。
他敢妄動,殺了便是。
簡單明了,極盡霸道,卻又顯得那般云淡風(fēng)輕。
太平“天”字大道上,老人收回目光笑了笑,沙啞道:“你們過節(jié),老朽隨便逛逛,一切待今日事了之后再說。”話落,他繼續(xù)前行,不急不慢地走向遠(yuǎn)處瓊樓玉宇間。
太平宮慶祥閣內(nèi),換上一身太平紅袍,尚未登殿,正在與永晝城之主東方凌天下棋的寧啟隔空抱拳,誠懇言道:“愿老前輩盡興。”
柳條晃蕩,葉影婆娑,庭院里,蘇誠早已開開心心從通天樓中搬出桌子椅凳,隨著蕭陽將前幾日游玩火城所買的那些美味吃食自乾坤袋內(nèi)取出,小家伙便與火狐各自霸占一把椅子,開始大快朵頤了起來。
蕭陽坐在邊上,看著這兩個仿佛沒心沒肺的小家伙,不由自主地面帶微笑。忽地,他察覺到些許異常,扭頭看去,發(fā)現(xiàn)夏欣正目視桌面,悄無聲息咀嚼著一串烤靈獸肉,滿臉的魂不守舍模樣,于是問道:“夏欣,你怎么了”
夏欣神魂歸為,定了定心,嫣然一笑,“什么怎么了?”
蕭陽目光游曳,咬了口手中寶輝溫和的烤魚,輕聲道:“我看你好像有心事。”
夏欣笑了又笑,“我能有什么心事。”她停頓須臾,轉(zhuǎn)念一想,還是決定不要瞞著對方,接著淡然道:“他進(jìn)城了。”
“誰啊?”蕭陽咀嚼嘴中魚肉,下意識脫口而出,隨后稍作思量,瞳孔猛然一震,頓時反應(yīng)過來,迅速咽下嘴中魚肉,重新看向夏欣,頓了頓,道:“你是說......那位至尊?”
蘇誠見狀神色怪異,滿眼不解,“師父,師娘,怎么了?”
夏欣微微一笑,放下手中靈獸肉已經(jīng)被吃完的竹木簽,然后拿起桌上油紙袋中一只烤魚,道:“慌什么,有我在,任他本領(lǐng)通玄,也翻不了天。”
蘇誠稀里糊涂,疑惑不已,全然聽不懂師父師娘在說些什么。
“我只是覺得他當(dāng)真有膽,明知你在火城,還敢以身涉嫌。不過他既然這么做,想來也不是找麻煩的,否則,與求死有何異?”蕭陽側(cè)首目望遠(yuǎn)方,似是想要從此看出些什么,可惜他不是那些坐鎮(zhèn)于蒼穹之上,執(zhí)掌城中大道規(guī)則的神靈,縱然修有太上神眼通,也無法在一座神王法陣的守護(hù)下強行堪破存在于天地中的道勢氣運和法度秩序,進(jìn)而窺探整個火城人間。
夏欣神色平淡道:“管那么多作甚,既來之則安之,規(guī)矩之內(nèi),任其逍遙,逾越雷池,有死無生。”
蕭陽聞言一笑,當(dāng)真打消心中念頭,繼續(xù)享用手中美食,夏欣說得對,有她在,萬事皆休,再者,雖然他如今破境功成,實力大漲,但終究還只是一個小小的凡道修士,對付神靈尚且需要掂量一二,何況是神道之上的可怕存在,涉及到了一代至尊,豈是他區(qū)區(qū)一個凡道小修士能夠插手?說不定人家不經(jīng)意間的一個眼神都能讓他命喪黃泉,魂飛魄散,所以想那么多作甚,想也沒用,不如不想。
“又開始在心里妄自菲薄了。”
夏欣的聲音驀然鉆進(jìn)耳中,將這份突如其來的短暫平靜打破,蕭陽立即抬頭看去,神色不滿道:“又窺探我心念。”
夏欣一臉得意,蠻不講理,“我這是為了避免你想的太多,走火入魔。”
蕭陽自顧自埋頭吃魚,也不覺得郁悶,只是懶得多說,已經(jīng)習(xí)慣了。
夏欣心情愉悅,毫不收斂。
蘇誠在旁偷偷觀察著兩人的一舉一動,強忍住不笑。
吃完早飯已臨近午時,蕭陽親自施展神通,嚴(yán)格勘驗了一番蘇誠目前的根基底蘊和道力深淺,隨后將三境“悟法”的所有心得全數(shù)傳授給了他。此外,夏欣也為其略加講解了一些這個領(lǐng)域“道”“意”要領(lǐng),蘇誠坐在椅子上連連點頭,聽得格外認(rèn)真與仔細(xì)。
授業(yè)結(jié)束,蕭陽又對蘇誠詳細(xì)述說了一番近來將要發(fā)生的種種事宜,倒也沒有什么大事,其中關(guān)鍵無非就是接下來的那場爐洲之行。
爐洲作為燼土唯一的無上禁區(qū),自古以來,葬盡諸神,蕭陽曾親身涉足其中,對于那個地方的危險,自然是再清楚不過,更何況就如夏欣所言,歷經(jīng)昔年那場滅世大戰(zhàn)之后,如今的爐洲,只會比以往更可怕,所以,此去爐洲,他與夏欣一致決定,要將蘇誠留在火城修行。
當(dāng)然,并非是說到時夏欣會因為一心二用而護(hù)不住蘇誠,既然她能讓蕭陽無懼業(yè)火,暢游爐洲,自然也就能輕而易舉的保得蘇誠性命無憂。
主要是蘇誠如今道行淺薄,以他這樣的修為,就算跟去爐洲又有何用?火道法則威能超凡不可染指,大地之精品秩太高無法煉化,縱有諸多機緣造化近在眼前,奈何境界太低,皆可望而不可及,總不能讓他跟著過去一通游玩吧?爐洲情況復(fù)雜,萬一真發(fā)生些始料未及的變故,悔之晚矣,如此,還不如將之留在火城潛心修行為好。
蘇誠聞聽其中,深明種種,仍是乖巧點頭,隨后小聲問道:“師父師娘,你們,什么時候回來啊。”
蕭陽笑容溫和,“可能要不了多久,也可能會比上次更晚,總之你就在這里好好修行,安心等我們回來即可,當(dāng)然,你也可以去城中法斗場參加那些問道會武,以此豐富經(jīng)驗,砥礪道行,說起這個,師父再多嘴一句,其實相比于不問世事的長久閉關(guān),往往實戰(zhàn)才是變強的最佳捷徑,輸了不要緊,只要你有那樣的心,能夠堅定不移的為此付諸行動,早晚有一天,你會凌駕在那些以往的對手之上,再回首,你們之間的差距,早已化為了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
“徒兒知道了。”蘇誠微微點頭,小聲回應(yīng),看樣子有些悶悶不樂。
蕭陽一目了然,無聲輕嘆,滿眼寵溺地摸了摸小家伙的腦袋。
蘇誠垂下眼簾,怔怔看著懷中仰起腦袋,同樣是看著自己的火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沉默一會,沒聽見師父師娘再說話,蘇誠抬起頭來,笑嘻嘻地說道:“放心吧,徒兒一定聽話,徒兒要好好修行,徒兒還要去參加問道會武,徒兒會乖乖在這里等師父師娘回來,嘿嘿,徒兒希望師父師娘平平安安,能早些回來,如果......”他稍作停頓,臉上的笑容快速收斂,語氣也隨之弱了下來,“如果師父師娘回來的晚,也沒關(guān)系,說不定到時候,徒兒都已經(jīng)成功突破到四境了。”說到這里,他又恢復(fù)笑容,“而且,徒兒絕對不會給師父師娘丟臉,徒兒要在那法斗場上,把所有對手全部打趴下。”
話至最后,他笑容盛開,兩眼瞇成月牙狀。
蕭陽和夏欣看著眼前這個懂事兮兮的小家伙,相互對視,會心一笑。
蘇誠忽然問:“師父師娘,小蛇和小樹也會跟你們一起去嗎?”
蕭陽答道:“爐洲天坑之下的先天至寶對于那小樹而言極其重要,這關(guān)乎著他能夠成功蛻變,再進(jìn)一步,至于小蛇,它會留下來。”
“嗯,好。”蘇誠笑著點頭,余光瞟向遠(yuǎn)處的金色雷龍和生命寶樹,心中想到了一些什么,于是又問:“師父師娘,小樹不是有名字嗎,你們閉關(guān)的這兩天它總讓我叫它余師父呢,不如以后就別叫它小樹了。”
夏欣隨口說道:“不用理會它,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蘇誠嘿嘿一笑,“好。”
不多時,蕭陽和夏欣共同起身,帶著蘇誠離開庭院,打算去一趟太平宮。三人剛慢悠悠行至鵝卵石小路盡頭,生命寶樹和金色雷龍便屁顛屁顛跟了上來。
昨日天地妝容似火,彼時人間色彩飛揚,一年一度的太平節(jié)如期而至,仿佛才歷經(jīng)完一場盛大婚禮的火城也隨之氣象一新,琴瑟和鳴,瑞霞普照,舉目望去,到處都飄揚著斑斕的彩帶,就像是神宮之上的那位新娘,褪去鮮紅的嫁衣,披上華麗的霓裳,驚艷四方,極盡燦爛。
大日高朗,午時已至,按照火城歷來的太平節(jié)風(fēng)俗,這個時辰被譽為———“見神”,又稱“祈福”。
遠(yuǎn)見神到,眾念虔誠,福廣蒼生,萬世太平。
見神時至,城內(nèi)人們皆會就近前往一座圣地神宮,在那些中央設(shè)有神明法相的“神福臺”上點香朝拜,見神祈福,三跪九叩,以表誠心。
譬如勝天宮所在的華霄山,以及寶靈宮所在的告神山,兩座神山周圍各自設(shè)三座“神福臺”,臺上所立法相,自然而然是那勝天神相與寶靈神相。
而佑民宮所在的地華山,則設(shè)有四座神福臺。
至于平地起神宮的太平宮,所設(shè)神福臺最多,有著整整八座,其中三座臺上法相是為蓮慈神相,剩余的五座,不出意外,是那五神居中的太平神相。
當(dāng)然,并非全城之人都得前往神福臺朝拜祈福,家家戶戶只需派出一個代表即可,且自由自愿,寶靈宮所在區(qū)域的人們可以前往勝天宮,勝天宮所在區(qū)域的人們也能前往寶靈宮,無論作何選擇,皆隨心意,哪怕不去也無妨,沒人會因此強求。
但每當(dāng)太平節(jié)到來之時,城內(nèi)家家戶戶基本都會自覺前往神福臺朝拜祈福,太平宮人數(shù)居多,佑民宮略次,而勝天宮和寶靈宮,原本上是差不多的人數(shù)持平,可近來一兩百年間,愿意前往勝天宮的朝拜祈福者越來越少,年少一點的或許不清楚緣由,但只要年紀(jì)稍微大些的,基本都明了其中根本,如今的三城主蔣憂,早已不再是曾經(jīng)那個心懷天下,明辨是非的巍巍勝天神了。
不過歷經(jīng)寶靈殿大婚上的那場變故后,這一情況也許會稍微得到一些好轉(zh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