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坐標指向的天文臺早已廢棄，鐵門上的鎖卻嶄新發亮。顧棱炎用六分儀底座的黃銅尖角輕輕一撬，鎖簧彈開的聲響驚飛了屋檐下的鴿子。

　　塵埃在斜射的陽光中飛舞，云曦的指尖撫過控制臺，在厚厚的灰塵下觸到一組熟悉的刻度——0.3度偏差的赤道儀參數，和顧父的六分儀設置完全一致。

　　“這里不是觀測站。“林逸軒的聲音在空曠的圓頂下回蕩，他掀開墻角防塵布，露出閃著冷光的服務器機柜，“是火星模擬實驗的地面中繼站。“

　　顧汐玥的項鏈在數據接口前發出微弱的藍光。當顧棱炎將吊墜嵌入讀取槽時，全息投影突然鋪滿整個穹頂——十二年前的監控畫面里，穿著宇航服的女科學家正在紅色荒漠上排列反射鏡，她的戒指在火星陽光下閃著和顧家父子一模一樣的光。

　　“母親發現了實驗漏洞。“顧棱炎的手懸在投影中那道纖細的身影上，“她把自己和錯誤代碼一起鎖在了模擬艙里。“

　　突然響起的警報聲中，云曦注意到監控日期：2012年7月23日。那天顧汐玥的項鏈第一次出現在天文社合照里，而彗星塵埃中的鋰鹽光譜，正是模擬艙生命維持系統的藥劑成分。

　　破曉前，四人擠在服務器機柜前接收最后的數據包。顧父的素圈戒指此刻連接著主控電腦，解碼進度條緩慢爬升到100%時，屏幕突然閃現母親年輕時的面容。

　　“不是求救信號。“林逸軒突然調出光譜分析圖，“那些十字標記是星圖！“放大后的火星地表圖案，赫然是北斗七星的鏡像排列，勺柄正指向當年今日的星空坐標。

　　顧汐玥的項鏈在這時“咔嗒“一聲彈開，露出藏在吊墜里的微型芯片。投影出的星圖上，天樞星位置標著云曦家陽臺的經緯度。

　　晨光中的陽臺，云曦將六分儀對準火星消失的方向。顧棱炎站在她身后，雙手環過她肩膀調整焦距，這個姿勢讓她的后背緊貼著他的心跳。

　　“顧父對顧棱炎說這是你母親最后傳輸的是記憶數據。“顧棱炎的呼吸掃過云曦耳尖，“就藏在我們看過的每顆星星里。“

　　星軌記錄儀突然自動打印出一張照片：昨夜解碼瞬間，火星地表反射鏡組成的圖案并非摩斯密碼，而是一行小小的字跡——「告訴棱炎，要像守護北極星那樣守護那個愛星星的女孩」。

　　云曦轉身時，顧棱炎的眼淚正落在她手中的六分儀上。銅綠被淚水沖刷處，露出藏在底座夾層的老照片：高中天文社的初次觀測，穿白裙子的少女和舉著星圖的少年，背后是某人用鋼筆寫下「YX?LX」。

　　翡翠色的彗星撕裂夜空那一刻，云曦的呼吸停滯了。那光芒太過耀眼，幾乎要灼傷視網膜。她下意識去抓望遠鏡的調焦旋鈕，卻碰到另一只溫熱的手——顧棱炎的指尖帶著薄繭，輕輕擦過她的指節。

　　“亮度至少達到-3等，“顧棱炎的聲音近在耳畔，“軌道不對，這不是預報里的流星群成員。“

　　林逸軒的相機快門聲在黑暗中急促響起。“彗發直徑異常大，“他調整著三腳架，“需要重新計算曝光參數。“他的聲音平穩，但云曦注意到他左手正無意識地摩挲著相機背帶——那是他緊張時的小動作。

　　天文臺的穹頂下，三臺望遠鏡排成不規則的三角形。云曦透過目鏡看到彗星拖著翡翠尾跡穿過麒麟座，像一把利刃劃開記憶的帷幕。七年前的高中天文臺，顧棱炎也是這樣站在她身后，指導她辨認仙女座星云。那時他的呼吸拂過她耳際，帶著薄荷糖的清涼。

　　“云曦？“林逸軒遞來記錄板，“幫忙記一下彗星方位角。“他的指尖在遞接時短暫地觸碰她的手腕，溫度比夜風略高。

　　顧棱炎忽然直起身，他的側臉在儀器微光中輪廓分明。“我回車上拿廣角鏡頭。“他說著解開赤道儀鎖扣，動作有些急促。云曦瞥見他無名指上的戒痕在冷光下泛紅，像一道未愈的傷口。

　　當顧棱炎的腳步聲消失在樓梯間，林逸軒突然開口：“他妹妹的項鏈，是去年生日時顧棱炎送的。“他調試著相機焦距，語氣平淡得像在討論天氣，“純銀定制，吊墜背面刻著仙女座M31的坐標。“

　　云曦的鉛筆尖在記錄紙上戳出一個小洞。那個坐標她太熟悉了——高中畢業前夕，她曾把刻著同樣坐標的銅質書簽送給顧棱炎。當時他說會把它放在望遠鏡旁，當作“觀測時的幸運物“。

　　“顧汐玥很特別，“林逸軒繼續道，目光仍鎖定在取景器上，“她十七歲就拿到了天文奧賽金牌。“快門聲再次響起。“

　　夜風突然變得刺骨。云曦想起上周在顧棱炎書房看到的照片——顧汐玥站在領獎臺上，而顧棱炎摟著她的肩膀，兩人戴著同款星形吊墜。當時顧棱炎的解釋是：“我妹領獎非要我當家屬代表。“

　　“你們在聊什么？“顧棱炎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他懷里抱著長焦鏡頭和三腳架。林逸軒自然地接過設備：“在說這顆彗星可能是C/2023 K2的分裂碎片。“

　　云曦低頭核對星圖，發現自己的手指在輕微顫抖。當她再次抬頭時，顧棱炎已經架好設備，正用絨布擦拭目鏡。月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的陰影遮住了眼神。

　　“云曦，“他突然說，“你還記得高中時我們觀測過的海爾-波普彗星嗎？“

　　記憶如潮水涌來。2016年春天，他們裹著同一張毛毯守在天文臺，等待那顆世紀大彗星。凌晨三點，當彗星終于出現時，顧棱炎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記得，“她輕聲回答，“當時你說彗尾像新娘的頭紗。“

　　林逸軒的相機突然發出電量不足的警報。他皺眉更換電池，金屬碰撞聲在寂靜中格外清脆。“你們看，“他指向天空，“彗星軌道開始偏移了。“

　　翡翠色的光痕正在云層間蜿蜒轉向，仿佛被無形之力牽引。顧棱炎調整望遠鏡焦距時，衣袖擦過云曦的手臂。熟悉的松木香混著星野攝影儀器的金屬味，勾起一陣心悸。

　　“軌道異常，“顧棱炎的聲音緊繃，“它在加速。“他快速轉動赤道儀手柄，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云曦注意到他左手無名指的傷痕在月光下呈現出奇特的紋理——不像是簡單的戒指壓痕，倒像是某種灼燒后的疤痕。

　　林逸軒突然站到云曦身側，他的肩膀若有若無地碰觸她的。“需要重新定位，“他指著星圖上的某個點，“彗星正在接近天鷹座。“這個站位巧妙地將云曦與顧棱炎隔開，形成一道無形的分界線。

　　三人的影子在觀測臺上交錯重疊，如同此刻天空中糾纏的星軌。云曦想起背包里那個印著星形標記的目鏡罩——顧棱炎悄悄塞給她的信物，此刻卻像塊燒紅的炭。

　　“我建議延長曝光時間，“林逸軒說，“捕捉彗尾的離子態變化。“他操作設備的動作干凈利落，與高中時那個笨拙調試望遠鏡的少年判若兩人。

　　顧棱炎突然摘下自己的星形吊墜，掛在赤道儀的調節鈕上。“當重錘用，“他解釋道，但云曦知道那吊墜輕如羽毛。這個動作像某種儀式，將三人之間微妙的平衡打破。

　　彗星在這時爆發出刺目的綠光，照亮了整個觀測臺。云曦下意識抬手遮擋，卻在指縫間看到顧棱炎正凝視著她，眼神復雜得如同那年在畢業典禮后臺——當時他欲言又止，最終只遞給她一張刻著《Starry Starry Night》的CD。

　　“記錄到彗核分裂！“林逸軒的驚呼打破凝滯。取景器里，翡翠色的光球正一分為二，較小的碎片劃出一道突兀的弧線，墜向地平線。

　　顧棱炎突然抓住云曦的手腕：“七點方向！“他的掌心滾燙，脈搏急促地撞擊著她的皮膚。云曦順著指引看去，分裂的彗星碎片在墜落途中突然轉向，直直朝他們所在的方向飛來。

　　時間仿佛被拉長。林逸軒的相機跌落在地，顧棱炎將云曦拉向身后，而那顆翡翠流星在他們頭頂轟然炸裂，化作無數綠色光點灑落。

　　當最后一粒光塵消散在夜風中，觀測臺陷入詭異的寂靜。云曦發現自己被顧棱炎圈在懷中，他的心跳聲震耳欲聾。三步之外，林逸軒彎腰撿相機的手停在半空，目光落在他們交握的手上。

　　“不是自然天體，“顧棱炎松開云曦，聲音沙啞，“碎片軌跡違反開普勒定律。“

　　林逸軒直起身，鏡片反射著殘存的綠光：“天文臺應該已經監測到了。“他掏出手機，屏幕亮起的瞬間，云曦再次看到那張被裁剪過的合影——她和林逸軒的背影占據整個畫面，而原本應該站在她另一側的顧棱炎，被徹底裁出了畫面。

　　“沒有新聞，“林逸軒皺眉刷新頁面，“連專業論壇都沒有討論。“他抬頭看向顧棱炎，“你之前見過類似現象嗎？“

　　顧棱炎正在收拾赤道儀，星形吊墜在他頸間晃動。“1994年蘇梅克-列維9號彗星撞擊木星時，“他頭也不抬地說，“有觀測站記錄到類似的綠色閃光。“他停頓了一下，“后來被證實是望遠鏡鏡片折射造成的錯覺。“

　　云曦知道他在說謊。高中時每次顧棱炎說謊，右手小指都會無意識地敲擊大腿。此刻那個小動作正在夜色中重復，頻率如同摩爾斯電碼中的SOS。

　　“我該回去了，“她突然說，“明天還有早課。“這個借口拙劣得可笑——暑假剛剛開始，哪來的早課？

　　林逸軒上前一步：“我送你。“他的語氣不容拒絕。

　　“不用，“顧棱炎同時開口，“我順路。“兩人目光在半空相撞，如同兩股相向的星流。

　　彗星余暉在云曦眼底留下綠色殘影。她抓起背包，里面的目鏡罩和黃銅六分儀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我自己走，“她說，“你們繼續觀測。“

　　離開時，她聽見顧棱炎在身后喊她的名字，聲音被夜風吹得支離破碎。天文臺的鐵門在身后關閉的瞬間，手機震動起來。兩條消息同時抵達：

　　林逸軒：「那顆彗星的軌道數據有問題，明天能見面聊聊嗎？」

　　顧棱炎：「目鏡罩不用還了。但六分儀下周上課記得帶來。」

　　路燈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云曦抬頭看向夜空，翡翠彗星消失的方向隱約有光點閃爍，像一只緩緩眨動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