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對人彎下脊梁骨，是因為她天生就賤嗎？

　　有那么一瞬間，燕娘忽然起了一個念頭。

　　如果她能大膽一些面對自己如今面臨的困境，會不會當(dāng)場就被押送衙門。

　　這念頭來得莫名，又如同秋日枯草一般被不知來處的野火燒得愈來愈盛。那跳躍的火苗空虛而熾熱，幾乎在一瞬間點燃了她的心臟。

　　她突然很想放縱自己一把。

　　她突然很沖動。

　　燕娘就這樣沖動地開口了：“正房為妻，偏房為妾。”

　　她不顧纖云的命令，抬起頭，露出一雙灼燒著憤怒，卻又冷得像一團(tuán)冰下火的眼眸，那冰火交加的熱凝幾乎讓所有看到的人都心驚。

　　她看向起哄要送她去衙門的人：“你是家中長子，你為正。你二弟是偏，他是不是妾？”

　　那人瑟縮了一下脖子，不知道怎么竟然被唬了一跳，嘟囔著說：“妾是女人。”

　　“你母親是長女嗎？”

　　燕娘彎著的膝蓋慢慢直了，她從地上緩緩站起來，看著那人。

　　那人硬著頭皮回：“我母親家中行二。”

　　“你母親的姐姐為正，你母親為偏，她是妾，你是妾生的賤種！你兒子是賤種生的賤種，你孫子是賤種生的賤種生的畜生！”

　　“你……你胡說八道！”

　　“我就是胡說八道！”

　　燕娘高聲回了句，罵道：“只一句賤者食之。你們這群紈绔膏粱、是非不分、眼盲心瞎的米蟲！腦子里生了蛆、舌頭上舔了污、心臟里盤了黑漆蛇的非人，便迫不及待地將黑鍋亂送！你們這群不尊神仙佛祖、不敬我朝律法、不念圣賢教誨的蠅營狗茍之徒，難道不比我一個小女子更賤？”

　　“你等不仁不義不忠不孝不悌不敬之輩，你們不是天生的賤種，誰才是？”

　　“你等非人之賤種都可任意指摘、隨口攀咬，還不許我咬回去？”

　　“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倒讓一群狺狺狂吠的豬狗爬到人頭上來了！門口的狗都能看家護(hù)院。你等非人之賤種只剩下一身亂叫的本事！”

　　燕娘這一通罵下來，她自己氣喘吁吁，不得不扶住旁邊的門框。

　　聽得人則紛紛臉紅脖子粗，一時氣急，距離最近的人伸手就要打燕娘。被她蔥白如玉的食指指對。

　　“你這賤狗！”

　　她的聲音低了些，微微沙啞，卻依舊擲地有聲：“又想來咬人了？收回你的狗爪子！”

　　對方臉色更臭了，青青白白變化，一時之間打也不是，收也不是。

　　飛星就在這時不再發(fā)愣，趕緊跑上來側(cè)身擋住燕娘。

　　然而稍微有些遲了，更多的人甚至因為過于生氣擺脫了“流言蜚語”技能的控制，一個怒目相向，矛頭直指燕娘。

　　“你這女子怎么如此放肆！”

　　“這里可是佛祖座下的殿宇！你竟敢……竟敢……”

　　“你……”

　　掌事和尚也在這時擦著汗跑出來，連聲勸道：“施主，施主，口下留情！”

　　他此時竟然很緊張，面對燕娘甚至就像面對大長公主時一樣緊張。

　　燕娘身體弱，不僅嗓音啞了，頭也有些暈，雙頰泛紅，但她還是強撐著不倒下。

　　她不知道賀云清還有沒有別的手段，所以絕對不能在此時前功盡棄。

　　她賀燕娘，就是死也要做個明白鬼。

　　掌事和尚見她像是能聽得進(jìn)去話，連忙勸道：“施主，您瞧瞧在場這么多人。其中可……”

　　他壓低聲音：“其中可不乏高官厚祿的貴人。您這一通冒犯……”

　　燕娘原本沒想過打斷和尚說話。

　　這人剛才試圖勸說過失去理智，滿腦子都是賀燕娘是“賤者”的人，雖然收效甚微，但燕娘還是承情。

　　但和尚說到這里，她就不愛聽了，冷下聲音，皺著眉反問：“我冒犯他們？難不成不是他們冒犯我在先？”

　　燕娘的聲線原本偏軟。

　　故意放輕放細(xì)的時候，柔聲說話，能甜到人心尖尖上去。

　　但一旦拿起腔調(diào)來，竟然也能顯出幾分威嚴(yán)來，還能鎮(zhèn)住場子。

　　掌事和尚腦子一麻，絞盡腦汁想要解釋：“不不不，小僧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只是……”

　　“只是他們?nèi)硕啵俊?p>　　“是……是……”

　　掌事和尚心中暗罵，小祖宗，你也知道他們?nèi)硕喟。?p>　　人多勢眾的道理就沒人教過你嗎？

　　他本意其實是，對方人多，一人隨便說一句話都能把人駁倒。

　　燕娘卻會錯了意，提高聲音道：“人多便是有理了嗎？人多便能圍在一起轉(zhuǎn)黑為白，扭錯成對了嗎？人多便能罔顧人倫綱常，為非作歹了嗎？”

　　掌事和尚大驚：“哎呦！施主您這……”

　　就連飛星也忍不住勸：“這位娘子，你還是……”嘴上積點德吧！

　　“說得好。”

　　飛星話還沒說完，一道熟悉的女聲傳來。

　　那聲音不緊不慢，帶著與生俱來的矜貴優(yōu)雅，聲線微啞。但和燕娘用力過度造成的沙啞不同。那是成熟女性天然的聲線。

　　是華章大長公主殿下。

　　大長公主在奴婢侍衛(wèi)的簇?fù)碇戮彶阶邅恚请p金貴的手正輕輕拍著，鼓掌道：“好姑娘，說得好。”

　　燕娘心里一緊。

　　盡管大長公主在夸她，她還是覺得心里發(fā)毛，似乎在被什么人暗中嘀咕算計似的。

　　燕娘的直覺一向準(zhǔn)，她就是靠著靈敏的直覺才能平安長大。

　　她幾乎立刻意識到，華章大長公主并不是什么好惹的人，而自己似乎已經(jīng)引起了對方的注意。

　　“飛星，你來說，發(fā)生了什么事。”

　　有奴婢搬來桌案條凳，大長公主落座，手指隨意一點。

　　飛星立刻說：“是這樣的，殿下……”

　　她將事情原委一一道來，一些比較重要的話甚至能完全背誦。

　　大長公主聽了，瞇起眼睛，微微頷首：“纖云，你來說說。”

　　纖云也是被燕娘罵醒的人之一。

　　清醒以后，她后背起了一身冷汗。

　　自己怎么會說出那樣不過腦子的事情！

　　纖云撲倒在大長公主面前跪下，大聲說：“殿下，奴婢當(dāng)時只覺得眼睛一花，不知道怎么就做出那種事，說出那種話來……”

　　“請殿下明察，還奴婢一個清白！”